作者:苏他
林羌心一颤。
“我很无能……”
林羌拿开他捆死在她小腹的手,从他怀里转身,双手捧他的脸:“不是,不是,你特别厉害,你特别厉……”
只说了两句,她反应过来,他是回答,他必须很厉害才能护她。
书里讲人没高低贵贱,但现实里没价值的人就是很低贱,若靳凡没有关系,她被绑架,被伤害,就只能是一场悲剧,出现在新闻,第二天再被其他的新闻代替。
靳凡亲吻她怔住的眼睛、嘴唇:“没人让我选,但路就是这样。”
林羌也搂紧他,原本那么多话,突然无法再说。
林羌留在北京准备做手术,杨柳说她回不来,问林羌会不会怕。
林羌说,不。
杨柳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忘了,你胆大,也有那位哥陪你。”
林羌听到杨柳语气里不同于戈昔璇的疲惫,嘱咐她,好好睡觉。
杨柳沉默片刻后才哽咽道:“怎么不嘱咐我照顾好自己?”
“你会听吗?”
杨柳哭声明显了,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林羌,下辈子别学医。你听我的。”
林羌站在餐桌前,倒水的过程慢了又慢,好不容易倒满,手抖又都碰倒了,全都洒了。
她立刻拿纸,刚蹲下来,靳凡的手已经进入她视线,拿着毛巾,擦干了地上的水,起身又给她倒了一杯。
她拉住他的手,亲了亲他两根手指,表示感谢。
靳凡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不要装蒜。”
林羌撇一下嘴,就爱装。
靳凡拿她没办法,在她脖子后捏了下,回卧室换衣服了。
林羌电话还没挂,杨柳还在哭,她不说话就是让杨柳哭得痛快,杨柳却没完了,她这些也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打断了,问道:“为什么要到下辈子?”
杨柳停住了。
“很多医生改不了行是因为不会别的,也没时间、金钱成本另外学新技术。你条件好,说改就能改的事。”
杨柳那边沉默许久,始终不言。
林羌不执着要她个答案,也没劝什么,只说:“等你回来我请你吃海底捞。”
杨柳扑哧笑得慢了半拍,吸吸鼻子说:“海底捞也太便宜你了。”
“那让你挑。”
杨柳说:“我会好好睡觉的,你手术一定成功。”
电话挂断了,林羌转身靠在桌沿,手里端着靳凡倒的水,看着客厅衣架上罩着防尘布的衣服,靳凡买来说让她住院后穿的。她当时觉得他特别可爱,就没告诉他住院穿不着私服。
她悄悄弯唇,正好橘阳闯进窗,旧的老的家具突然古色古香了。
换好衣服的靳凡出来,走到林羌面前,一边系着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说:“你穿哪身?”
靳凡跟长辈约了晚饭,要带林羌,她一直拖着不换衣服,就是要看靳凡怎么穿,她就知道长辈的身份了。
看来,是靳凡敬重的一位长辈。
她放下水杯,帮他把另一边袖扣系好,握住他的手,手指不安分地摩挲他手腕内侧的筋,歪头说:“你穿成这样不亲我,我不想出门了。”
靳凡一点都不慷慨:“我自己去也行。”
林羌不说话,继续探索他腕口,节奏都没变换。
靳凡是不慷慨,但对有些人的意志力实在是差,双手撑在桌沿,把有些人围在臂弯,深深吻了。
林羌搅咬他的舌尖,凉丝丝的,不自觉抱住他,身子被他揉软似的靠在他怀里。
结束了,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微微喘息,只露出一对红透的耳朵。
他老是说她不行,其实没说错,她太没用了,她总是会在被他吻住时忘记呼吸。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他,没呼吸这件事。
靳凡撑着她,一直撑着她:“还行吗?有些人?”
林女士呼吸着他身上淡香,笑得肩膀抖动,她拽着他衣襟两边,像是说给他的心脏:“我想长命百岁了。”不止想活着。
四月天气暖和了,林羌把大衣换成了风衣,简单黑色,跟靳凡刚好配一对。进包厢时,孟真都惊了一下,说:“以为你们是来索命的呢。”
靳凡给孟真介绍林羌:“孟叔,这是林羌。”
孟真又顿了一下,他以为靳凡会介绍她的身份,没想到是名字,他起身,笑着对林羌说:“你好,我是老孟,是在他小时候给他买糖吃的一位叔叔。”
林羌弯唇,礼貌大方:“叔叔,你好。”
孟真老了,笑起来脸上都是沟,但不妨碍他要笑的态度。戈彦的案子在审了,他一辈子悬在嗓子眼的良心终于要归位了。
靳凡跟孟真说过,等事情结束,他会亲自登门解释,但在他开口前就被孟真抬手打断了。
他看新闻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用靳凡复述,只眼睫一垂,发表了看法:“应该的,男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喜欢的女子。”随后抬眼,冲林羌微笑道:“林羌是做什么的?”
“医生。”
孟真挑了下眉,旋即笑容更深了一些,开口时唇角却放下去了:“你们俩年轻时一个考国防,一个考医,这都是不想活了啊。后悔不?”
这是家里人,才说掏心窝子的话。
不等靳凡和林羌回答,他又自嘲一笑:“我这种考公的,好像也是在找死。”
后面的话题在林羌听来也很怪异,但一直礼貌地回应着。
孟真神采飞扬地说他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尴尬事,说有些人生来就是要维护党的路线和方针;他也说他知道大方向会让少数人吃苦;他又说作为干部理想信仰一定不能坍塌,党性原则要深入骨髓;他还说入仕之前都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最后都无能为力,接受自己被改变;他接着说食民之禄却使民不聊生,罪大恶极;马上他又说为官这一辈子诱惑太多了,责任太大了,过得也太累了……
吃完饭,孟真儿子来接了,靳凡送孟真上车,孟真儿子跟他说:“我爸今年身体更不行了,不然照他之前的瘾头,还能再跟你杀一盘棋。”
靳凡看着车内昏昏欲睡的孟真:“比我上次见又疲惫了。”
孟真儿子也看了一眼车里垂垂老矣的先生:“你也知道,人有念想的时候就有股劲儿,现在心里唯一的记挂也没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的见面了。”
这也是靳凡主动见这面的原因。
戈彦的结局已写死,曾经受胁迫而违背岗位的孟真再无执念了。
两方道别,各走一边。
靳凡牵着林羌的手,一块砖一块砖慢慢走。
林羌拉起他们牵住的手,十指交叉就是牢一点,两次都没抽走,她忍不住问他:“你怕我丢了?”
“不愿意牵也忍忍吧。”
林羌不是不愿意:“刚才有一个小帅哥路过一直在看我,你知道他眼神落在我们牵着的手上时多遗憾吗?”
她一说,靳凡牵得更紧了:“别惹我生气。”
“会怎么样?”林羌歪头笑问。
“我会生气。”
林羌突然想笑,挽住他胳膊,像是撒娇似的嘘声说:“不如你。”
靳凡也是三十几的人了,却总会被这个人很多把戏哄住,她每句话都不可信,他呀,深信不疑。
林羌的手术定在后天,医院没床,李擎主任让她明天下午过去,他给安排。靳凡已经把术前要领背熟了,但还是问:“一口水都不能喝?”
他问了八百遍,谁听都烦了,林羌却回答:“术前六小时不喝,也不能吃东西。你买的那些好吃的我会在今晚吃光。”
“哦。”
林羌淡笑,她知道,等下靳凡还会再问的。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那个手术怎么做,在哪钻孔?放什么器件?”靳凡第不知道多少次问林羌的手术过程。
林羌晃着他的手,说:“脑立体定向手术脑袋钻孔,就是颅骨。你可以理解成在你的脑袋建立坐标系,主要是起到一个定位靶点的作用,然后借助导向系统,把一根探针引入脑内,完成丘脑捣毁术。”
“你之前说会影响到周围神经是什么意思?”
林羌也忘了这个问题答了多少遍:“颅内手术肯定有这个风险,我的手术是李擎主任做,风险小一点。”
靳凡点了下头,好像真的懂了似的,好像一会儿不会再问似的。
林羌就不问他部队的事,她知道他不会说,最多讲讲那些战机战艇什么航程、载重量、电磁信号还有突防。
她睡前听比较好,入眠极快。
或者说改一辆车的外观第一视角都在裙身。这一块她勉强能懂,原先有一段时间账单太多,她半夜做代驾,跟一些老板打过交道,他们会约她赛车跑马。后来发现她身手不错,就不约她了。
还没半分钟,靳凡又问:“陪床签什么证?”
林羌真有耐心:“疫情期间北京地区有些医院只允许护工陪护。也有允许家人的,但要有陪护证,现在开放了不知道是什么规定。明天我们去医院后问问护士。”
“好。”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过两个公交站,四月天晚上也凉,但靳凡的手心热乎乎,林羌的手也就暖和了。
手一暖和,心就暖和了。
快到第三个公交车站时靳凡又问:“你不是心脏专科的大夫吗?怎么知道神经科的事。”
林羌回答之前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又是多少遍了啊?忘了,答:“规培最后一个阶段就是住院总,轮转于各个科室,基础知识是要会的。我不是知道神经科的事,我是要知道我自己得了什么病,要做什么手术。”
“哦。”
林羌揉摸着他几根手指,脑袋靠在他胳膊,走得越来越慢,声音也变得软糯轻缓:“你快点问,我要困了,睡着了。”
靳凡停下来,弯腰去寻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睡得倒是真快。
他把她背起来,转身走向停车场。
林羌搂着他的脖子,凉凉的鼻尖和温湿的嘴唇在他耳后、颈间。
返程的路无穷无尽似的,半天也到不了终点站,极目远眺只有车辆奔涌。不过也好,他可以走得再慢一点。
林羌住院了,等待手术。
两人间的病房,隔壁床是位颅内肿瘤患者,良性瘤子,手术已经做完第四天了,状态很好,看着恢复不错。
她主动跟林羌攀谈:“你叫啥啊?”
“林羌。”林羌打开靳凡带的箱子,看到他给她带的衣服外罩上贴着手写标签,都是日期……还是从出院那天开始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