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牧童
想问的吗?
想问的,好像太多太多了。
想问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今天对自己说出这一切。
可是,此刻她反而都问不出来了。
“想问的太多了?”容祈似乎会读心术,一下就读懂了她的心声。
程厘沉默。
容祈牵着她手掌的那只手,轻轻抚了下她的手背,声音低沉而和缓:“那就一个一个问,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们此刻走到了道路旁,沿路都是矮墙,旁边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每到初夏,梧桐树就会长出繁密而茂盛的枝叶,遮蔽道路上方的这一寸寸狭窄天空。
“你的微信名字,是跟我有关吗?”
突然,程厘缓缓开口。
容祈偏头朝她看来,先是眼底绽放笑意。
紧接着嘴角上扬。
他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程厘微眨了眨眼:“怎么,不能说吗?”
还是这个问题就有怎么好笑?
“不是,”容祈摇头,饶有兴趣的看向她,解释道:“就是觉得,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但是你偏偏每次都还能出乎我的意料。”
本来以为,她会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但她居然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的微信名:千里。
这个问题还真有人问过,是一个记者。
也不知是从哪儿知道他的微信,采访的最后,就当闲聊似得问道:“容总,你的微信名叫千里,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意思吗?”
当时容祈淡然一笑,却并未作答。
他从未告诉别人,这个名字的含义。
千里。
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那个千里。
明明他曾经离她是近在咫尺,却因为他自己的犹豫不决,从而差点儿彻底失去她。
而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后。
容祈便觉得,这一生他注定都是要跟在乎的人分别。
此刻,容祈停下脚步,看着她,没有丝毫掩饰的承认:“嗯,是跟你有关。”
程厘抿了抿嘴。
明明早就有了猜测,但亲口听到他承认,那种心痛,依旧无以复加。
此刻,她的胸口难受的几乎要窒息,眼眶的酸意更是泛滥。
眼看着她的表情不对劲,容祈装作凶巴巴的口吻,故意开口。
“不许哭。”
可是这句话,不仅没逗到程厘,反而让这种酸意,在五脏六腑乱窜,她嘴角拼命抿着,手指狠狠握紧,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程厘垂着头,声音带着轻颤着说道:“程厘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喜欢。”
容祈微怔。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将程厘的脸抬了起来。
容祈轻扯唇角,微带威胁道:“即便你是程厘,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说程厘。”
程厘脸颊被抬起后,安静的看着他。
喉间酸意,依旧在发酵。
“如果程厘不是最好的,我会喜欢这么多年吗?”容祈盯着她,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伸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脸颊,语气又拽又理所当然:“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光?”
程厘其实从来没有什么自卑心态。
她的人生一切顺遂而平和,从小到大,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深爱着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刻骨铭心的这么多年,这种突然起来的剧烈情绪,让她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份刻骨铭心吗?
但容祈以强硬而坚决的姿态,打碎了她心底所有的疑虑。
于是在容祈坚定的眼神里,程厘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天里她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她说:“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容祈轻笑了起来。
程厘以为,他会立即回答。
但没想到他反而不紧不慢的牵起程厘的手,慢悠悠带着她往前,程厘虽然奇怪,但也任由她牵着。
上海城区有很多地方,都有保护性建筑。
他们现在走着的这一片就是。
程厘家离这边就很近,以前她还在读书的时候,经常会到这边来玩。
道路两旁巨大的梧桐树,还有沿街富有情调的建筑,斑驳光影落在建筑上,漫步而过时,连岁月都变得温柔而缓慢。
直到两人走到一个颇有格调的咖啡店旁。
程厘发现容祈的脚步放慢,她忍不住抬头望向这家咖啡店,难道他们在这里见过?
但没想到,又走了两步,越过这家咖啡店,就正好看到旁边有一个好几节的台阶。
也不知是谁修建的,跟旁边的铁艺栅栏连在一起。
程厘的记忆好像突然被刷新,这里有些熟悉。
她想起来了。
她以前,好像经常在这边喂猫。
容祈见她陷入沉思的模样,直接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低声问:“想起来了吗?”
“我们在这里见过?”程厘轻声说。
“嗯。”
程厘沉默,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直到她低声问:“我当时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好理解,她肯定是当时做了什么,才会让容祈对她念念不忘吧。
记忆的闸门打开时,所有尘封的过往,都倾泻而来。
包括,那段曾经对容祈来说,最黑暗最无法忍受最不远回首的往事。
那时候容祈回到了上海,他坚决要从少年班退学,陪在妈妈的身边。妈妈那个时候的乳腺癌已经到了晚期,整个人都瘦弱的不成模样。
爷爷奶奶不是在借钱,就是在求人的路上。
可是即便凑到了钱,依旧无法挽回他妈妈渐渐逝去的生命。
于是周围的人都在劝说,让容祈继续回去读书,毕竟他妈妈的病不是他一个学生能管得了的,即便他陪在身边,也还是这样。
倒不如好好读书,长大了有个好前程,以后也能好好照顾外公外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清欠了亲戚朋友的这些钱。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那么聪明,而且还在少年班就读,未来前途无限光明。
就连爷爷奶奶都开始动摇,让他重新回去上学。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即将失去母亲的痛苦,他们都要让他往前看,为未来着想。
可是他压根就不想要什么未来。
他宁愿自己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愚笨的人,宁愿他什么都不是。
只要能留住妈妈就好。
妈妈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伸手握着他的手,低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容祈吗?”
容祈,祈求的祈。
看着眼前早已经瘦弱而苍白的妈妈,容祈摇头。
“因为你是妈妈祈求来的,你是老天爷送给妈妈这辈子最大的礼物,所以妈妈一直觉得,你不需要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那样真的很累,不想去少年班就不去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
妈妈虽然什么都不问,但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容祈为什么会讨论自己的聪明,知道他的痛苦。
但是老天爷从来都不是善良仁慈的,它总是会带走一个人最在意的,就这样,在十五岁那年,容祈在医院送别了母亲。
她还那么年轻,却已经形容枯槁。
那天是容祈母亲下葬的日子,外婆一大清早就在哭,连外公都有些撑不住了。
容祈抱着母亲的遗像,每走一步,都脚步如千斤。
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照片,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他,也是他最在乎的人离开,明明都说,最爱的人离开时,天上会下雨。
可是那天,依旧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