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雨天来见你 第53章

作者:时玖远 标签: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现代言情

  她又问:“这些事情你同凌安说过吗?”

  他点了下头。

  “她什么反应?”

  夜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他抬起头迎着夜色,很平静地告诉她:“拿刀捅了我。”

  简玟的瞳孔逐渐放大,震惊无比。

  ......

  在经历过妙音的那一世之后,他很忧心没有找到她的人生,她会过得不好,投不到好人家,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辱。特别是在旧时景里,女人地位并不高,出生不好的女孩更容易遭溺婴之殃,即使安然长大,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也会让生活步履艰难。

  他开始有意识地积累财富,并试图让这些财富可以延续到他的下一世,这样,当他找到她时,他起码可以让她过上优渥的生活,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民国11年,他在香港接触到由英国成立的“殖民地政府信托基金”,这给了他很大的启发。虽然每一世的阳寿有限,但活着的人可以帮他延续他生前的事业。

  当时国内并没有信托公司和基金会,也没有可以参照的经营管理模式和依据条款。

  他便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创办了一个地下组织,这个组织创建之初的雏形便是帮人打理钱财,实现财富规划和传承的目标,有点像现代的家族信托业务,只不过这个组织的服务人群比较特殊,都是像蒋裔这样因为种种原因陷入轮回之中的人。

  在长达17年的不断完善中,这个组织有了个叫“僧娑洛”的代称。轮回的思想最早出现于“梵书”,“僧娑洛”是梵语中轮回的意思。

  僧娑洛里的成员由最初的陈少昭一人,发展到后来的十几人,这十几人遍布社会各个阶层,有着不同身份,从事不同职业,他们看似毫无交集,却会在特定的时间前往当时的小洋楼集会。

  打听到凌安下落的那一年是民国24年,消息来源是说安华宾馆的女老板和他要找的人特征相似。

  陈少昭从汕头港赶回来,初次见到她,她坐在宾馆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一袭蓝格纹旗袍贴身,肩头披着华贵的白色貂毛披肩,头发是革新派女性标志的卷曲波浪形烫发,时髦得很。

  她阖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膝盖上躺着的猫,直到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她的阳光,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面前立着的是一位穿着黑色毛领大衣的男人,在她抬起头的时候,男人脱下费多拉帽置于胸前朝她微笑颔首。

  凌安的视线在眼前绅士洋派的男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声线慵懒地问道:“住店还是饮茶?”

  他弯下腰来同她讲:“我才从船上下来,还未用餐,如果这里有东西可以填饱肚子敝人自当感谢。”

  凌安放下交叠的双腿,右侧的披肩从肩头滑落,她并未在意,站起身对他道:“陈老板不必客气,安华宾馆虽然不是大酒楼,几个拿得出手的小菜还是不在话下的,里面请。”

  他诧异地问:“你认识我?”

  她回身淡淡地睨着他,凤眼微勾:“这沿海地区谁人不知陈先生的‘丰功伟绩’。”

  要说世人皆知的,是那首孩童编来骂他形同倭寇的歌谣,她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个性鲜明的做派让他笑了起来,他随手替她拉上披肩,她冷瞥了他一眼,裹紧披肩走入宾馆。

  宾馆一楼有个供人饮茶的地方,她让人给他上了几个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每个菜都咸得无法下口。

  凌安趴在不远处的柜台里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男人在初尝时皱了下眉,后面便神色平静地享用这顿并不算可口的餐食。

  她故意没给他送茶,直到他将面前的菜吃得差不多后,她才亲自拎着一壶茶走到他面前,拉开椅子问道:“我这里的饭菜合陈老板的意吗?”

  他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对她笑道:“甚好。”

  她给他倒了杯茶,用疏离的口吻招待道:“那记得常来。”

  他接过茶:“一定。”

  她起身又将茶壶拎走了,显然不愿多给一杯,端的是送客的姿态。

  陈少昭并未急着离开,他在宾馆内打量了一圈,发现她将这里经营得有声有色,随处可见一些新奇的洋货,他停在一台留声机前,想试着放放看,有个姓陶的年轻男子上前告诉他:“不好意思,这台留声机前些日子坏了,凌姐还未找到人来修。”

  他点点头收回手,转身问他:“你是?”

  穿着长衫的男子告诉他:“我是陶兆之,凌老板的表弟。”

  陈少昭便从身上拿出一百法币放在留声机旁,对陶兆之说:“饭钱。”

  那一年法币刚在全国流通,一百法币都可以买两头牛了,陶兆之惶恐地追上他说道:“不需要这么多。”

  陈少昭没有停留,只是说道:“留着,下次还来。”

  他走到门口时,凌安依然坐在那张竹椅上晒太阳,他停下脚步,对她扬起了笑:“凌老板不送客吗?”

  她不情不愿地从竹椅上站起身,膝盖上睡着的猫受到惊吓用爪子勾住她的旗袍,她痛呼了声,陈少昭蹲下身来将猫抱走。

  凌安低头看着被猫爪勾坏的丝线,生气地叫了声:“二少爷!”

  他听着这个奇怪的名字,问她:“它叫二少爷?大少爷呢?”

  “死了。”

  她从他手中接过二少爷,拽了拽自己的旗袍,清冷地说:“都是因为要送陈先生才勾坏衣服的,这笔帐我可算在你头上了。”

  他眉梢溢出笑意,回道:“下次来我定赔凌老板衣裳。”

  说罢他对她欠身告别,而后戴上费多拉帽消失在街尾。

  再次过来的时候,陈少昭带来了当地最有名的裁缝,号称旗袍大师的邹锡山,邹师傅一迈入店内便被许多女客人认了出来,纷纷找他约时间做旗袍,然而邹锡山的时间早就排到了明年,他此次前来是专为凌老板量身的。

  不多久邹师傅的店里就为她送来了一套双圆襟新式旗袍,凤凰扣做点缀。凌安试过一次,穿上后顾盼生辉的美感让周围的太太小姐们争相跑去找邹师傅。

  然而凌安并没有因此给陈少昭好脸色,他依然会经常来饮茶,每次来不会待太久,也就一杯茶的功夫。

  如果她不忙,他会上前找她说几句话,哪怕她爱答不理,如果她在忙,他便独自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她。

  走时,他总会留下一百法币,即便在凌安强调不需要他再支付茶钱,他仍然会留下。

  对他稍稍改观是在一个傍晚,陈少昭从一辆普利茅斯轿车上下来,车子停在安华宾馆门前,引来不少关注,他穿着体面地走了进来寻找凌安的身影。

  凌安那时正在算账,她算账时不喜人打扰,总是很专注,所以即使她抬眼瞧见了款款而来的陈先生也并未与他打招呼,又继续埋头算账。

  陈少昭也不打扰她,他兀自和陶兆之问了声好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大约一刻钟以后,宾馆突然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惨白的脸色隐在宽大的围巾之中,外表看上去一切正常,进来后和凌安沟通住店时悄悄说出了那个隐秘的接头暗号。

  凌安瞧了眼外面,故作淡定地领着两个男人去住房,陈少昭端着茶沉默地打量着两人的背影。

  凌安刚转过走廊后便一路疾跑打开通往地道的暗砖,将两个男人安顿下去后,又匆忙跑上楼取纱布和酒精,爬下地道将东西拿给两个地下党。

  她不敢久留,丢下东西就赶忙折返,刚走过拐角迎面撞来一个身影,她猛地停住脚步,看见来人是陈少昭,便语气清冷地问他:“陈先生茶不喝,怎么跑到这溜达了?”

  陈少昭不语,低头看着她的裙摆,开口道:“你衣服弄脏了。”

  凌安内心惊了下,面上倒看不出丝毫破绽,漫不经心地低头瞧了眼,回道:“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的。”

  说罢她提步往回走去,陈少昭却在她身后再次提醒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上楼换身衣服,血腥味虽然不重,但保不齐遇上鼻子尖的。”

  凌安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倏地转过身死死盯着他,时间在他们之间相对静止,随后,她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少昭向外走去,路过她身边时,他俯下身来对她说:“快点,我刚才看见人找过来了。”

  他大步走回前面喝茶的地方,他的身影刚消失凌安便立即转身跑回了房。

  她这边衣服还没换好,陶兆之就匆忙跑了上来,拼命敲着门说有一群日本人冲了进来要找什么人。

  凌安猛地把门打开,她换了件艳丽的西式连衣裙,头发整齐顺滑,看不出丝毫慌乱。

  她随陶兆之回到楼下的时候,发现那群凶神恶煞的日本人此时正愉快地在和陈少昭交谈,他同他们说着流畅的日语,那勾肩搭背的样子让凌安感到恶心。

  她冷眼站在一边,直到日本人注意到她,让人上前对她进行了一番盘问,那人对她说:“要不是怕打扰陈先生饮茶,你这里早被掀翻了,不过楼上还是要查看一下的,凌老板不介意吧?”

  凌安侧过身子说了声:“请。”

  一会过后几个日本人跑下来对着领头的摇了摇头,那个领头的咒骂了声,目光突然落在凌安身上,眼里露出贪婪的神色,一步步朝她靠近,就在日本人朝她伸出手时,凌安腰上一紧,陈少昭揽着她对日本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几个日本人放声大笑转身离开了宾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陈少昭将手从她腰间拿开转身就欲继续喝茶,她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不向日本人通风报信?”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明朗。

  “你都说是日本人了,我是中国人。”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凌安对陈少昭并不放心, 她侧过身子道:“宾馆人多口杂,陈先生随我来。”

  陈少昭迟疑了片刻随她从后门走出宾馆,宾馆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 艳红的洋裙随风轻荡, 小皮鞋踩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优雅动听, 他望着她玲珑的背影跟随她来到她居住的公寓。

  走上回旋式楼梯,她打开了公寓大门,属于她的幽香气息扑面而来, 古典的山花窗楣, 木质地板, 独立卫生间和壁炉, 弧形阳台外围着宝瓶式栏杆, 窗台前的实木桌上摆放着玻璃五彩台灯,旁边是一个铜彩绘珐琅洋人座钟, 摩登感十足。

  在他打量这间公寓时,凌安已经谨慎地锁上了大门, 又走去拉上厚重的窗帘, 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她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帮我?”

  凌安没想过陈少昭能跟她交底, 单从他刚才的行为判断,她猜测他不是红就是白, 她有必要弄清楚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敌是友。

  可是凌安再怎么也没想到, 陈少昭向她坦白的并不是他的政.治倾向, 而是他们的前世纠葛。

  上世纪早期是新旧思想碰撞最激烈的时期, 封建迷信仍然大行其道, 相比简玟而言, 凌安更为容易接受了关于前世今生的说法。

  不过她并不像简玟有那么多疑问,也对那些所谓的前世瓜葛不感兴趣。

  她自小丧母,没半年他爹就娶了二姨太,幼时一到雨天她就哭闹,尤其难养,没有生母庇护,奶妈待她并不上心,家中大小仆人为了让她停止哭闹便常恐吓她,甚至将她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二姨太嫁过来后经常煽风点火,说凌家这长女生来命硬,客死了大太太,整日闹得家中不得安宁,如此,她爹便对她烦得很,鲜少去看望她。

  凌安便是在这一群不怀好意的姨娘和仆人之间长大的。

  九岁那年家中来了个四姨太,很得阿爹宠爱,进门后屡次针对凌安,三番五次去老爷面前说她一个姑娘占着南边最大的屋子不像话,非要叫她搬出闺房腾出地方来。

  后来凌安与四姨太起了争执,四姨太便暗中命人杀了她自小养的猫,尸体投入她喝水的井里,她发了烧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梦到惨死的大少爷喵呜委屈地钻进她怀中。

  她还没到阿爹面前告状,四姨太便哭得梨花带雨,说教不好她,那几日下了大雨,她连床都下不了,阿爹不顾她高烧不断,反过来训斥她。

  雨停了,她烧也退了,不吵不闹,拿着阿爹的玉扳指出去请了位城中有名的小生来家里唱戏,几房姨太太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前来听戏。

  她命下人上了不少好酒,曲散之后,小生授意来到四姨太房中找她。

  她算准时间让人将阿爹引去四姨太处,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衣衫不整的四姨太倒在小生怀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好生快活。

  阿爹一气之下将四姨太赶出家门,只是没多久,又来了五姨太,家里新人换旧人,旧人越来越失宠,只有凌安在这暗流涌动的变换之中愈发狠厉,逐渐得到她爹的重视,直到她爹将掌家大权交给她。

  所以凌安向来只信奉一套道理,这世间的人对于她而言分为两种,利与不利,不利的则当机立断。

  当她听闻打小以来所受的磨难和即将要承受的一切皆因眼前人时,陈少昭便被她无情地划为对她最不利的那类人。

  凌安慢条斯理地削完一整个苹果,将苹果放在精致的瓷盘中,切成了几小块,在陈少昭停下声音时,她将瓷盘递给了他。

  那双绝美的凤眼里是空洞而冰冷的眸光,最终透着绝情凝结成霜。

  在陈少昭接过瓷盘的瞬间,她将刀子插入他的身体,不带一丝情感地说:“你可以离开了。”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幸而捡回一条命。

  陈少昭被人刺杀的事一时轰动各方,流言四起,都说他和日本人交往频繁,被中.共地下党暗杀,也有人说他动了右.派利益因此与右.派.党.内人士结仇,众说纷纭。警察署里和他相熟的警官来探望他,几次询问他凶手的样貌,都被他应付过去。

  这些流言传到了安华宾馆,就连陶兆之都大为惊讶,说那天陈先生从他们这里走时还好好的,以陈先生在警察署的影响力,这凶手八成是跑不掉了,逮着不死也脱三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