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芊栗
“傅宋会不会吃醋我不知道,但我男朋友好像是吃醋了。”
“……”
池彻翻杂志的手霎时悬停在空中。
俞清昀侧过身,望向池彻,把嘴角挽起弧度压下去,很认真地解释。
“隔壁课题组的老朱借了研究院礼堂,明天要跟他女朋友求婚,我和傅宋今天帮他彩排走位,有不清楚实情的人误解成是傅宋跟我表白,发到研究院灌水群里,这才造成了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澄清了。小雅应该也是在灌水群里看到的。”
“至于菜鸟驿站那个……是,傅宋确实跟我表白了,但我早就拒绝过他了,那个拥抱……最多算是释怀吧。”
池彻仍盯着电视,侧脸锋利,鼻梁高挺,一动不动。
“池彻,我没跟傅宋在一起,我不喜欢他。”
俞清昀顿了顿,“我喜欢的是你。”
一直以来都是。
你才是那个,贯穿了我整个少女时代的人。
气氛沉寂了不知多久。
再开口时,池彻嗓音没由来嘶哑,像是强制紧绷许久的琴弦倏然松动,压制很久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控。
池彻头仰在沙发背上,用杂志盖住脸,声音从杂志后方低低传来。
“阿昀……”
俞清昀很轻地应声:“嗯?”
“阿昀,”池彻说了句让她不太能听懂的话,“原来再次靠近你,又再次失去你……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池彻安静了好半饷,在杂志后方闭上眼。
“你那天不是问我,明明是我教会你不要瞻前顾后,不要首鼠两端,为何自己却变得如此胆小怯懦吗?”他喉结滚动了下,“是,因为我有软肋了,从很多年前开始。”
……
时间回到九年前的深春,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园的时节。
安葬了俞华月,又陪着俞清昀养好心绪,池彻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就此安定下来。
可春日暖阳掩映下,出人意料的恶意却忽然破土而出。
那时候俞清昀胃息肉住院,池彻帮她回馥郁区老房子收拾行李。
上楼时他遇到蒋阿姨,蒋阿姨说总听见楼上有动静,以为是俞清昀心情不好,足不出户,让他多安慰着点儿。池彻皱眉,说俞清昀这周都住他家,蒋阿姨便又推测是魏明泽。
但据池彻所知,魏明泽这一周也逃窜避难,并不在长北。
那会是谁?
池彻直觉不对劲,加快步伐上去。
果然,锁芯有被撬动的痕迹,而门背后,蛰伏着一道蠢蠢欲动的黑影。
是几年前被俞清昀砍伤过右手的纹身男。
他之前因为找人一同大闹俞华月葬礼被拘留过一周,这几天才刚刚被放出来。
纹身男没什么文化,本职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工人。
但因为这份工作实在不来钱,他那些爱嚼舌根的亲戚总在背后说他没用,是个窝囊废。他一横心,便决定寻找新门路,后来偶然间,他接触到了九弯那伙地头蛇。
一顿酒肉的调天侃地后,他狠下心加入了这群人,和他们一同帮高利贷集团追款项。回扣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收入超过五位数,在零几年的社会中,以他这种文凭想挣这么多钱,简直天方夜谭。
尝到了甜头后,他直接停掉了本职工作。
妻子劝他不要铤而走险,可他大手一挥,说实在不行,他再去找另外工作不就完了,反正他好手好脚,还不至于饿死。本来嘛,这工作轻松又来钱快,能极快地让他在亲戚面前抬起头直起背,谁还愿意天天累死累活挣那么几个辛苦钱。
于是利欲熏心下,他的良知也一步步泯灭,没少跟着这群人作恶多端,甚至还沾染上了好几桩命案。
第一次碰巧得知时,他被吓得整宿失眠。
可他那个“大哥”却淡定自若,说他局里有人,不用担心。
后来果然他们全都平安无事,拘留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次数多了后,纹身男也开始有恃无恐。
直到终于东窗事发。
魏明泽那件事算是个契机,当时闹得不算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竟喝退了一群壮汉,此新闻被周遭邻居添油加醋地广泛宣传,最终引发舆论,而他们这伙人也开始被上头调查。
数罪并罚,他的那些“大哥”死刑的死刑,无期的无期,而他因为都没有直接参与,最多是目睹并煽动,于是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也就是说,只要他这两年不犯罪,便能被宣判无罪。
纹身男觉得天都塌了。
然而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本想利用这两年时间好好改造,踏实找份工作,和家人好好生活。
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空空荡荡,只有妻子的一封诀别信。
信中,妻子说对他失望至极,不想让孩子再跟他一同生活,怕孩子也被他耳濡目染走上歪路,于是让他好自为之,此生不复相见。
纹身男用着兜里仅剩的钱黑夜颠倒,在家里买醉买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出来,迎接他的却是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以及原工作地经理的那句,抱歉,我们不能继续录用你。
纹身男说,你们难道是歧视我有案底吗?
经理没有明确回答他,而是又道,我们需要的是四肢健全、能出力气的工人,至少目前,你的手……
纹身男低头看。
右手手臂一条长长蜿蜒的刀伤疤痕。
一个月前的手术做得简单敷衍,伤口这会儿都还没长好,在化脓渗血。
长久以来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凭什么?
纹身男觉得凭什么?世界真不公平。
小时候家里没钱,不给他出学费,让他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长大后他凭借力气干活挣钱,却又被嘲讽窝囊废。结婚后为了妻子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不惜铤而走险,去跟hei社会勾结,现下却被判了刑。明明只想要抬起头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个小要求的人,最后却落得个妻离子散、众人嫌恶的下场。
心态极度扭曲下,纹身男追根溯源,为自己这一切遭遇找到个替罪羊。
都是因为那个小女表子。
那个砍他手的小女表子。
他人生的下坡路,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要把他的手夺回来。
……
老房子里,纹身男和那小女表子的男朋友打斗了好一番,最终被他摁在地上,男生硬朗的膝盖骨死死抵在他后脖颈,几近窒息下,他不怒反笑,说怎么,你怕了?放心,老子不要那女表子的命,老子就要她一只手臂。她能砍老子,老子不能砍她?什么道理。
池彻膝盖骨继续灌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纹身男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池彻:“我不可能给你机会。”
纹身男:“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子他妈还就不信,你能一辈子贴她身边儿。”
从那天开始,池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心理。
他动用了全部朋友圈,甚至还低下头去求了池开旭,但所有人给予他的答复都是——
不行。
纹身男缓刑期间并没有犯罪,法律也拿他没用。
他一个从来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一朝一夕间就被一个穷凶恶极的歹徒拿捏了七寸。
整日都对俞清昀寸步不离也不够,交代她身边所有朋友同学舍友照顾好她也不够,强逼着她随时随地给自己报备,不能一个人行动还是不够……
不够不够全都不够!
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俞清昀,俞华月刚走,她怎么承受得了。
但纹身男在暗,俞清昀在明,他又如何能防得了?
那段时间,池彻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他梦见俞清昀被那纹身男劫持,纹身男挥刀狠狠地砍向她那只白皙瘦削的手臂,梦见她在一滩血迹中撕心裂肺地哭泣,喊他名字。但他却被拦在一层玻璃罩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敲碎玻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偃旗息鼓,奄奄一息。
直到那个暴雨来临前的下午,天空暗沉。
他被穿越机主办方强制叫走去看场地,就这么一天,他没守在俞清昀身边,她就整整半天时间都处于失联状态。他打电话给她室友,室友说她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问她老师,老师也说她下了课就走了,去图书馆找,没有一个自习室有她的身影……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彻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最后还是梁集那边一个朋友告诉他,说好像傍晚的时候在生药院实验室瞥见过俞清昀,但他也不确定……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只看见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色衣角。
……
好在,那天俞清昀只是在做实验,没看手机,并没有出什么事。
但池彻却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
他必须。
要把这件事连根拔除。
纹身男在缓刑期间,要让他再次入狱并加重刑罚,彻底消除掉他对于俞清昀的威胁,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让他犯罪。
于是,池彻骗俞清昀说,他要为五月中的穿越机比赛做准备,要封闭训练,搬出学校。
又跟杨彦提前通好气,让他看到情况差不多就立即报警。
杨彦当时听到很是震惊,问他真要这么做吗?
池彻当时碾灭猩火,不甚在意地笑,说就流点血而已,这有什么。
依赖于这么些天托人24h监控纹身男动向,池彻很容易就在纹身男最经常出现的地下赌馆找到了他。
纹身男心态早已扭曲,他只三言两语便成功激怒他。
纹身男抽过老板厨房的菜刀,朝他右手手臂狠狠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