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塞尼
只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就被水雾模糊,刘西杰看见他从警察堆里出来,面目忽地变得可憎,讥嘲道:“姓梁的,你还真敢报警啊,是我高看你了。”
他说着伸手解了椅子上的绳子,一把抓过金橘的头发,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对着梁世京讽刺:“我还以为你有多爱这个女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年龄大了,力气却不小,金橘本来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还昏昏沉沉的,现在双手被绑着,被刘西杰拽着头发,连带着头皮,扯得生生疼出眼泪,反倒意识清明了些,即使眼睛被蒙住,都能看见她因疼痛而紧紧攥起的眉。
梁世京眼眸凝视,觉得那痛太巨大了,似乎是连着他的心脏,痛得他浑身颤抖,脸上血色尽失,连呼吸都困难。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犯病了,他只是想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须清醒着,所以他抖着嗓子说:
“刘西杰,换我来,换我来当你的人质,你不是准备走吗?钱已经拿给你了,外面也有车……”
陆远潮侧头瞟了梁世京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说:“对对,外面有车,你拿着钱走,别伤害人质!”
他又把手往后面摆摆,大声喝道:“都往后退!”
刘西杰往外打量了一番,警觉心不散:“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女人现在在我手里任我拿捏,换了你,你要是耍花样怎么办?”
“可是你都绑了她两三天,你都没看到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吗?”
梁世京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你带着她走,你不觉得累赘吗?万一她在半路出点什么事,可就没法做你的人质了……”
这番话讲得有理有据,刘西杰端量了一下被自己挟持的女人,弱的像滩泥,随时能倒下,思索了两秒,说:“行,你自己走过来,等你走近我再放手。”
梁世京目光投向金橘,女生好像是清醒了很多,在刘西杰手里拼命摇头,可是怎么办,他这次不能答应她。
“双手举过头,”刘西杰又命令道。
梁世京听话地把手举到头顶,听见原凑在后面语气极其担忧地叫了自己一声,没回头,继续往前走,距离还有两步的时候,说:“可以了吧?你该放人了。”
刘西杰笑:“当然可以,不过……”
他忽然停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刀扔在脚下,踢了过去。
“用它捅自己一刀。”
“刘西杰你别太过分了!”陆远潮在对面怒斥,想要阻止。
“还好吧警官,”刘西杰扯着嘴角,“他身强力壮的,我一糟老头子,万一他要是做点什么,我不就白费了?”
他又把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催促道:“快点,别等我改变主意了。”
梁世京垂眼,猜到刘西杰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他弯腰把刀捡起来,发现那是把折叠刀,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金橘在刘西杰的掌控下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支支吾吾摇着头,眼泪爬了满脸。
她现在彻底脑子清醒了过来,她想说梁世京,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又想说梁世京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疯狂流眼泪,以前梁世京说他总是害得自己受伤害,原来不是,是自己一直在连累他受伤啊……
女生被刘西杰用枪抵着太阳穴,泪流满面,涕零如雨,梁世京不敢再看,在刘西杰的又一声催促里,拔刀捅向了自己。
原凑在后面喊了什么,梁世京痛得听不清,他咬着牙,没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金橘听见。
但金橘听见了,她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那把刀划开梁世京皮肉的声音,她来不及哭喊,下刻就被一股力气使劲推了出去。
有人在对面接住了自己,可等她的眼睛被摘下束缚,看见的却是梁世京腰腹全是血的,被刘西杰抵着后腰推他往仓库外面走。
那血鲜红鲜红的,像大片大片开得灿烂的罂粟花,金橘双腿发软,嘴里除了叫梁世京的名字,什么都想不到了,她站都站不稳,要往梁世京的方向去,被原凑死死拉着,原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好几次都差点没能拽住她。
隔着层层人群,梁世京疼得眼睛都没法聚焦,但仍和金橘相望,看金橘眼泪糊了满脸,沙哑地叫自己,只能朝她虚弱地笑笑,摇摇头。
不要哭,不要过来,我没事不要难过,那个摇头代表许多,但梁世京什么也讲不出口。
他太痛了,但这次的心不再痛了,这又让他觉得欣慰,他踉踉跄跄被推着走,心里比来时要开心一点,也就那么一点,因为金橘是安全的,但却以后可能无法和她在一起了,在某一刻,让他难过了几秒。
而刘西杰一手拿枪,一手提着钱箱,已经走到了门口,“都他妈的退后!”他喊着,陆远潮只好又往后招招手,让一众人远远隔着距离跟着。
工厂仓库门口,周遭寂静,只有嘶啦的脚步声,和草丛里时不时传来的虫鸣声。
“都退后!退后!”刘西杰又喊了两句,枪在梁世京后背上抵得更紧,金橘被原凑双手攥着泣不成声。
陆远潮眼看着刘西杰走到车前时,他眼皮轻抬,目光往狙击手的方向斜了一眼,然后,心里默数,就在刘西杰转头向车里扔钱箱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男人额头一个血洞穿过,应声倒下。
梁世京再坚持不住,捂着一直在潺潺流血的伤口跪倒在地,挤在人群里无法上前的女生,终于能够拨开所有人,冲上去把男人抱在了怀里。
梁世京在她怀里,视线开始偏移,看到了头顶的月亮,他走神想,今夜月光皎皎,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市区太远, 梁世京伤口不浅,血流得太快,来不及等救护车, 只能陆远潮送他们先到郊区的医院。
金橘身体状况同样不太好, 却不愿意放开抱梁世京的双手,男人在他怀里, 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以前上学,金橘总觉得这个词夸张,生命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你如何能感受得到,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实地切身体会到, 原来生命是流动的, 是你能触碰到的,也是你无法抓住的。
她从在工厂仓库,眼泪就没有停止过,这会儿抱着人, 还是大颗大颗在往下掉,滴滴落在梁世京的脸上或者身上, 温温热热, 悄无声息的。
她的手还按在男人的伤口上, 想要帮他止住哪怕多一点点的血, 但无济于事,那血就像是长了眼睛, 哪里有缝隙, 它就会往哪里跑出来。
梁世京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衬得他一双黑色瞳孔更加的幽深, 他想帮人擦眼泪,可是一抬手,触目都是红色,又只好把手收回去,扯着嘴角笑:
“别哭啊……你今天……又哭了好多次……”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金橘哭着摇头,“你……你别说话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她边说边抹自己的眼泪,原凑坐在旁边,眼眶红烫,他扭头看向窗外,但车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梁世京躺在金橘的怀里,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身体里好像破了个大洞,有什么正在从那个洞口里往外流淌消散。
而他无法阻止。
于是他艰难扭头,轻声叫了声原凑,原凑坐在窗边,飞快抹了把脸,转过头,说:“诶,我在呢,怎么了京爷?”
梁世京伸手拉他,红色沾染上原凑的手,他歪着头,原凑感觉他是要跟自己讲什么,起身凑近,半蹲在他面前,听见他气若游丝地出声说:“如果……如果我真的……”
“不会的。”原凑猜到他要说的话,打断他,斩钉截铁的,眼底殷红,语气坚定。
梁世京勉强笑笑,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文件、你要记得……交给小橘……”
他说一句话,似乎就要用尽全部力气,这杳长的一段,说到最后,只剩下气音。
原凑不吭声,金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哭得哽咽,见梁世京眼皮沉重,就要闭眼,哑着嗓子喊他:“梁世京,不准睡……”
“不准睡,你听到没有?你要给的什么东西,你必须亲手给我,不然……不然我不会要,也不会看的……”
她抽抽噎噎,一口气在胸口提不上来,眼泪仿佛要流干,字字句句故意刺激怀里的人,梁世京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却还是固执地说:“要看……要看的……”
金橘抱着人哭,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垂下,车子在凌晨的路上飞驰,到了医院直接被推到了抢救室。
后来的许多年,原凑都对这个夜晚心有余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多到血腥味在身上久久无法散去,味道重到令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可是跌坐在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的女生却置若罔闻,她一路哭得太多,已经无法再掉出眼泪,只浑身是血的呆坐在那里。
“小橘,京爷不会有事的……”他走过去,想安慰她,但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金橘没说话,视线平静,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甚至还想用衣服把它擦干净,不出意外的,越擦越脏。
两个人都沉默,坐在长椅上,谁也安慰不了谁,陆远潮接完电话,简单处理完局里的事情,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他一个外人自然说不了什么,只得靠墙远远站着陪着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中途摸兜想掏烟出来抽,想起来在医院,又只好作罢。
等待过程里,原凑起身去楼梯间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蹲在金橘身旁,说:“我刚想了想,还是通知了林周津,他……毕竟是京爷现在唯一的家人,要是……”
原凑欲言又止,但任谁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金橘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在原凑话里的那句「唯一的家人」里,狠狠抠了一下手指,然后半晌,点点头,动作微不可闻。
林周津是一个人来的,这次的他没了上次盛气凌人的气势,外套松松垮垮连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脚上穿的还是居家的拖鞋,头发也没打理,软趴趴的,碎碎盖在眼皮上,一副刚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模样。
不过也是,半夜三四点,都在睡梦中,谁又会想到,在这样一座寂静的城,曾经发生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呢。
金橘坐在长椅上,看着林周津跌跌撞撞,径直走向自己,一把将自己从长椅上拽起来,表情凶狠,却又埋怨,和以前的单纯挑衅不同,是伤心,害怕,瑟瑟发抖下的茫然无措。
他红着眼睛质问:“怎么又是你?我哥到底还要因为你死几次?”
男生的手掌颤抖,脱力,眼泪也涌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只有我哥了……”他声音凝噎,“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他了。”金橘仰着脸瞧他。
她的嗓音沙哑,医院安静,更显得这声音明显,林周津这才终于想起来原凑说的绑架。
眼前的女生衣服上和手上沾染的血液已经干涸,面色无华,眼下乌青,嘴唇干裂,他抿抿唇角,原凑趁机把他的手拉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劝道:
“林周津,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说这些的……更何况,这也是你哥自己的选择……”
他再说不下去,林周津收回手,顺势抬起胳膊,转身时在脸上擦了一把。
原凑看他总算不再闹,转身把金橘按到椅子上坐下,问她:“我要不去给你买点水和吃的吧?你嘴巴都缺水起皮了,别还没等京爷出来,你先倒下了……”
他难得在这会儿还能想到这些,但金橘轻轻摇头:“我想等他出来。”
原凑还想劝,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
“家属呢?家属在吗?”一个医生走出来。
“在在……”原凑赶紧带着金橘快步走过去,林周津和陆远潮也赶紧走过来。
医生摘下口罩,递过来手上的册子,“病人现在因为失血时间过长,失血过多,可能需要临时改变手术方案,需要家属签一下字。”
他瞥了一眼接过册子的金橘,又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对对对,”原凑替金橘接话,“女朋友。”
“女朋友不行,”医生抬手拿回册子,“必须是有血缘关系,或者是直系亲属才可以。”
“我、我来签!”林周津挤过来,说:“我是他弟弟,亲的!”
“那可以。”医生把手中的册子交给了林周津。
金橘站在一旁,看着林周津低头把自己的名字签上,手指无意识捻了捻上面干燥了的血迹,垂下眼帘,听见男生迫切地拜托医生道:“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我哥救回来……”
“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就是手术室门关上的声音,一切再次陷入安静。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上午十点多,前前后后将近快十个小时的手术完成,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而紧绷过后,金橘心里的拉着的弦一松,也再无法坚持,直接昏倒在地。
再醒来,就是在病房,外面已经天黑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身上脏兮兮,血污不堪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套上了素净的病号服,手上的营养点滴还在吊。
“别说话,”原凑见她醒来,率先制止她,“你嗓子都成什么样了?”
他把椅子搬得近了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说你听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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