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老大,饶了我,我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想害你的……”
隔着手掌心,苏稚杳也依稀能听到些声响。
身后那个跪地的男子说的是粤语,似乎正在一遍遍地向他求饶。
这个人,是犯了他什么忌讳吗?
苏稚杳扬起眼睫,去看他。
他薄唇抿着,不见动容,眼镜是他气场的封印,不戴的时候,眸中全是绝情和漠然,从眼底冷到眉梢。
苏稚杳见他冷冰冰地使了个眼色,随后耳朵被捂着的嗡鸣声中,隐约夹带了几声痛苦哀叫。
应该是保镖领会到他意思,开始收拾人了。
他身形高挺,立在她面前,脸色阴沉,手掌慢慢撑到腰骨,不知是在欣赏清理门户的场面,还是不耐烦,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苏稚杳一瞬不瞬望着他,正面离近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右眼尾下有一点极淡的泪痣。
连阴鸷都染上几分勾人的韵味。
她听着自己难以平静的呼吸和心跳,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不会出人命吧……
苏稚杳突然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求他陪同,明明他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留意到这姑娘一直看他,贺司屿敛了眼睫,眸光由远及近,缓缓聚焦到她脸上。
四目相撞。
苏稚杳心怦着,人还懵懵的,背后猛地响起一声重击和惨叫,吓得她慌了神,本能打了个颤抖。
她用力捂紧耳朵,低着脑袋,目光落在男人哑光黑的皮鞋上,与她的靴子一步之隔。
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在对她说,他就在你眼前了,时不可失。
接着无形中又有一股力,一个劲儿地推搡着她快出点子,怎么和他有点什么,怎么和他有点什么……
苏稚杳盯着他皮鞋,心律越来越快。
脚尖不受控地动了动,她迟滞而忐忑地,慢慢往前挪了一点。
没有被他拎开。
她再挪一点。
他没反应,她就再挪一点……
悄悄地挨过去,不知不觉,鼻尖快要蹭到男人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贺司屿从始至终垂着眼眸,就这么看着她偷偷摸摸一寸寸靠近自己。
女人在他这动心思都是有来无回,他面不改色不作任何反应,就想瞧瞧这姑娘打的什么主意,或者,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谁知差点就能靠到他胸膛,她却站着不动了,低埋着脸,安安静静窝在他身前。
好像已经躲进了他怀里,又好像没有。
她身子柔软纤薄,这般姿势,如同一只娇弱的垂耳兔,受惊后,温顺又服帖地去蹭自己的主人,想要得到拥抱和安抚。
前一秒,贺司屿还不以为意。
小姑娘就这么点能耐,还学人做这种事。
结果女孩子一呼吸,细喘带出的鼻息就直往他轻薄的衬衫面料里透。
下一秒。
他锁骨处瞬间一片温热,那感觉,就好像是毛茸茸的兔耳朵滑入他领口,故意在里面扫来扫去……
贺司屿点动的食指不经意停顿住了。
第5章 奶盐
距离拉近,苏稚杳的呼吸被丝丝沉郁的乌木香侵袭,香调如那晚一样,这回凑得近,她发现味道是来自他的衣服。
与香水不同,他身上的木质调干净深沉,能压住自身凌冽的冷感,恍惚有凝神静心的效果。
也许是他的衣服清洗后,都会经过乌木熏香这一道护理。
其实一靠近他,苏稚杳心里就打起退堂鼓,想立刻后退开了,但他独特的乌木香迎面入鼻,让她骤不及防出了下神。
也就是这出神的瞬息,脑中那反复横生的妄想愈发变本加厉地往心上袭,毫无预兆地,开始彻底剥夺她良知。
她很清楚,如今的处境,除了眼前这个人,谁都帮不了、也不会帮她。
苏稚杳额穴猛地跳了跳,失控又清醒地知道,希望就在面前。
往简单了想,这就是一场赌博。
赌赢了,潮平两岸阔,就算不成,情况还能比现在的鸟尽弓藏更糟糕吗?
不能了。
所以为什么不试试看。
苏稚杳窝在他身前没有动,紧张得蜷起手指,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幸亏这人还算绅士,没有当即拎开她。
一个能果断送自己父亲去吃贪污受贿的牢饭,手起刀落肃清内部羽翼,又在短短两年间用强硬无情的手段收拾得贺氏高层那群老狐狸无计可施的人,他的手腕轻易掰不动。
贺司屿这样的资本家,情绪失控的时候几乎没有,有也不会失了分寸。
所以苏稚杳知道,背后那男子再声嘶力竭,都用不着、也轮不到她废话求情。
时间过去一两分钟,也许更久,久到几乎没任何声响了,苏稚杳压在耳边的手才慢慢滑下去,捏住一点他外套的下摆,很轻地扯了两下。
抬头时,贺司屿正低眸看下来,黑沉沉的眼睛攫住她,不冷不热的,倒也不含刚才要收拾人时的那股狠劲。
“结束了吗……”苏稚杳对上他的目光,这副受到惊吓后的柔弱样子一半真一半虚。
贺司屿细了细眸。
她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的眼型好似勾着欲,双瞳却又接近浅奶栗色,很水润,矛盾地泛着不谙世事的纯净。
乍一看是故作心机,再回品又会感觉是误会,她的眼神好像再寻常不过。
两年时间,容貌长开了,褪去部分少女青涩,多出了纤丽的气质,但审时度势的机灵劲一成没变。
尤其这扮乖的本事,见长。
不过贺司屿还算受用。
他最讨厌愚蠢的菩萨心肠,特别是本就自身难保的人。
贺司屿轻一挥手,保镖撤去桎梏,男子筋骨连跪直的支力都没有,一下往前趴摔在地。
“老大……”他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裤腿,却分明隔着老远。
而贺司屿只是冷眼俯视:“省着力气爬去医院,你这胳膊兴许还能接上。”
话落,他薄情转身。
背后男子虚弱的声音,竟是染上几分悔恨的哭腔:“我该死……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账……老大,我对不住你……”
“信任只有一次。”贺司屿嗓音压得很低,眼底积满戾气:“罗祈,你清楚。”
他气息阴沉,每一个字都发了狠。
“我最恨被人利用!”
再无转圜余地,贺司屿径自迈开长腿,恩断义绝的背影让人绝望。
可惜最后那句话,苏稚杳当时不明白。
因为他们习惯性说的是粤语。
贺司屿不一会儿就走远了,苏稚杳来不及思考,忙不迭追上去。
那辆黑曜布加迪商务正好驶到面前。
保镖替他拉开后座车门,贺司屿刚要坐进去,微顿之下想起什么。
一回眸,就见那姑娘跟在他后面两步远。
双手纤白,揪着一寸身前的浅藕色围巾,下巴陷在毛绒领子里,站得拘谨,瞧着乖乖的。
可能是答应过Zane要关照她,也可能有其他道不明的原因,贺司屿停住,回过身面向她,等她自己说出目的。
见他没丢下她一走了之,苏稚杳舒口气,紧攥的指尖微微放松,眉眼舒展开,荡漾着她百试百灵的笑容:“御章府,你顺路吗?”
她一笑,桃花眼就弯了起来,带出下眼的卧蚕,格外好看。
贺司屿多端详了她两眼。
“我想回家……”
苏稚杳声音逐渐放低,眨巴两下眼睛,就差合上两只小爪子,学猫咪朝他拜托拜托了。
贺司屿依旧面无表情,等她使完招,他一言不发绕过车身,坐进了后座另一边。
而她面前的车门还开着。
这是同意捎她一程了?
苏稚杳出乎意料愣一下,怕他反悔,想也不想跟着坐上了他的车。
她感觉自己当时就是古西方神话里,出卖灵魂,和撒旦完成交易的浮士德。
布加迪驶出地下车库,涌入茫茫车流。
果然又下起雪了,银色雪粒细细碎碎,夜色中,和平大院渐渐远去,直到望不见了,苏稚杳才收回窗外的视线,坐端正。
她不声不响就走了,要不要报平安呢……
苏稚杳是十足的路盲,苏柏虽有私心但疼她也是真的,不吝开销,出行专机接送,行程都有助理负责,出门上车,落地下车,她连驾照都没考的必要。
所以车子一路开上高架桥,她都不认得是不是开往御章府的方向。
不过苏稚杳倒没什么怕的,毕竟贺司屿也不缺卖她的钱。
就是他心情阴翳,座椅之间隔着扶手,苏稚杳还是能感受到他周身的低气压,冷冽得把空气都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