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曲峤
“错在胆小啊。”
“你再想想。”
“我想不到了,爸爸。”小繁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除了胆小,小繁实在是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孩子想不到了,也不能硬逼着孩子去想。
许泽南告诉她:“爸爸生气不是因为小繁害怕口腔检查,不是因为小繁在对待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怯懦。每个人都有怯懦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如果小繁在听到爸爸给你讲口腔检查的过程时就诚实地告诉爸爸你害怕,爸爸不但不会生气,还会想别的方法来减轻或者克服你的胆怯。”
“爸爸生气的是,小繁口口声声对爸爸说不害怕看牙医,但事实上是,小繁不但没有对爸爸说实话,还对答应了爸爸的事情出尔反尔了。”
“知道了,爸爸。原来,爸爸你生气是因为你以为小繁在撒谎呀。”小繁杏眼翻翻,弯得像月牙儿一般:“但是爸爸是你误会了小繁呀。小繁并没有撒谎,妈妈从小就教育小繁和哥哥要做诚实的孩子,为了培养小繁和哥哥诚实的品质,妈妈自己也很注意,一次都没有在孩子面前撒谎的。”
“所以小繁也是不会撒谎的。小繁只是高估了自己,小繁以为只要不断反复地告诉自己我可以,我不害怕看牙,我就真的不会害怕了呀。妈妈说,这叫心理暗示。”
这个理由确实是许泽南没想到的。
孩子有孩子的思维方式,还有些懂事得令人心疼。
不过,小马过河,实践出真知。
许泽南给小繁讲完这个寓言故事以后,告诉她,先不要对自己定性或定论,肯定或者否定自己一定行,要有去尝试的勇气,尝试之后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行,而在她整个尝试的过程中,爸爸会始终陪着她,她一直都可以向爸爸求助。
……
搞清楚是两个人解决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之后,许泽南抬手拨了拨小繁额前的碎发,语气又不自觉缓和下来:“那是爸爸错怪小繁了,爸爸向你道歉。”
“小繁也向爸爸道歉。”小繁说:“下次小繁一定不逞强好胜啦。”
预约了整个半天的口腔医生,这会儿她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父女二人也已经消除了误会,准备就绪了,口腔医生戴上医疗手套。
“要不要给小繁打开电视节目。”私立口腔医院的医生耐心,又足够温柔:“这样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用啦,医生姐姐。”小繁摆摆手:“爸爸说小马过河的故事,小繁也想像勇敢的小马一样去面对困难和障碍,小繁想记住口腔检查的真正感受。”
“这样小繁下次就可以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应付自如了。对吧,爸爸?”
“对。”许泽南抬起食指,挠挠小繁的手心:“宝贝是对的。”
口腔医生手持口镜:“那我们就开始了哦。”
“好的,漂亮姐姐。”
随着口腔灯猛地打开,小繁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
她胸前摊铺一张一次性胸巾,肉肉的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大手,找寻安全而有力的支撑。
许泽南坐在一张升降椅上,长腿踩着椅杠,大手将女儿的小手包裹住,虎口的位置摩挲过女儿凉冰冰的小手,以示安抚。
医生开始仔细地检查小繁的口腔内部。
口镜在小繁的口腔里一点一点的移动,医生说:“有颗蛀牙。”
小繁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就是要补牙,是吗?”
“是。”
小繁的身体开始发抖了:“可是上次检查,小繁还没有蛀牙呀。”
医生继续检查,也和她说着话:“上次是多久以前了呀?”
“就是小繁上中班的这个时候。”
“一年前。”
口腔彻底检查完毕,就刚刚发现的那颗蛀牙。
因为发现的比较早,蛀空的部分还比较小,也没有伤到牙床牙神经,只要补一下就好了。
医生收回工具,拍拍小繁的肩膀让她坐起来,先缓一缓紧张,她们聊着天:“是怎么检查的?”
“外婆带到社区医院检查的呀。”小繁回忆着:“把嘴巴张开,厉害的医生爷爷,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么厉害呀?”医生顺着她,温柔地对她说:“但是在刚才的检查中,我发现小繁有一颗小小的蛀牙,我们现在要进行补牙咯。”
“不补行吗?”
“不补就会越蛀越大,有可能会伤害到牙神经,伤到牙神经以后需要做根管治疗,不但麻烦,还会很疼。”医生:“但如果小繁现在补的话,一点儿都不会痛。”
“那你治吧,漂亮的医生姐姐。”小繁权衡了一下,抓住爸爸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小繁和爸爸会配合你的。”
小繁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随着超声波洁牙器在牙洞上反复挑拨,小繁忍不住挣扎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外溢。
“呜呜”声溢在齿缝里。
孩子的身体在发抖,许泽南的心脏缩了缩,有些于心不忍了。医生及时提醒了他,孩子爸爸这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许泽南这才敛起眉,长睫毛垂下来,眼尾压着,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拍着、安抚着,他腾开一只手抹去孩子眼角的泪水。
泪水一涌,他便不厌其烦的反复动作。
反复如此着,小繁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医生抓紧时间清理。
但一会儿后,开始冲牙了。
小繁又开始身体发抖。
许泽南的手仍落在她肩上,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安抚孩子,直到小繁的牙洞被树脂彻底填充好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后知后觉发现,他出了身汗,就连额间也渗出了细密汗珠。
因为紧张的余势,小繁从诊疗床上下来,腿有些软,她站不住,上下嘴唇还在打着颤,许泽南便一把将她抱起,他单手将女儿抱在怀里。
小繁就安静而乖巧地趴在他肩头。
等到她终于缓过来了,她看到爸爸额角的晶莹汗渍了,她小手垂下来,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干净的小手帕。小手帕贴附上爸爸的眉心,她说:“爸爸,小繁给你擦擦汗。”
“好,谢谢。”
许泽南抬了手去接她手里的手帕。
却又被眼尖的女儿发现了他手背上的挠痕,和指甲用了力在皮肤表的掐印。
“小繁把你的手挠伤了。爸爸,你疼不疼?”
“没事。”许泽南抱着她往诊疗室门外走:“爸爸一点儿都不疼。”
“真的吗?”
“真的。”
“让小繁帮你呼呼吧。”
“行。”
软软的风吹过来,落在手背上。
凉丝丝的。
“一点儿也不疼了。”许泽南笑道:“谢谢宝贝。”
……
父女二人似乎都迫不及待地逃开医院。
等到许泽南长腿一站在草坪边上,小繁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小大人长舒一口气:“终于挺过来了啊。”
许泽南逗逗她:“下次还吃很多糖吗?”
想到爸爸教育她的,不可以说大话。
“嗜甜如命呀。”小繁想了下,捏起拇指和食指,问:“那小繁少吃一点可以吗?”
“可以。”
因为小繁刚才躺着补牙,蝎尾辫已经松散开来了,许泽南就站在阳光下,草坪边,给她重新梳好辫子。
有路过的人驻足观看,也有人点评。
他们似乎对爸爸给女儿梳头发这样的事情感觉到很新奇。
“看,那位爸爸好宠女儿呀。”
“嗯,父女二人的颜值还超高。”
小繁听见了,敞亮地回复她们一句:“我妈妈也好宠我的呀,我妈妈也可漂亮了。”
“对吗,爸爸?”
许泽南将梳子重新塞回小繁斜挎在身上的卡通小包包里,拉链拉好,他说:“对极了。”
小繁小脑袋一侧,金点子就冒出小脑袋了,她抱着爸爸的大长腿,问:“爸爸,你还记得上次哥哥发热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吗?”
许泽南故意说:“爸爸不记得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却也在女儿面前蹲下了身。
“小繁可替你记着呢。”她往他背上一趴:“你背着哥哥呀,去哪儿都把哥哥背在身上,可宝贝着呢。”
“小繁也要这样被你宝贝着。”
“好。”许泽南长臂护着小繁的背,往上掂了掂,他直起肩:“爸爸背着小繁,去哪儿都背着,宝贝着。”
不远处,奚言和泡泡买到了摇控飞机,他们在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奚言怀里还抱着条超大号的遥控毛毛虫,绿色的,仿真又逼真。
许泽南背着小繁也往他们那个方向迎过去,而他支撑在女儿背后的修直手臂,白皙的手背表面一道道红色挠痕和掐痕,触目惊心。
奚言把摇控毛毛虫递给小繁的时候没发觉。
她牵着泡泡的手,和许泽南并排走在路上,向他了解女儿刚才口腔检查的过程时也没有发觉。
他们在离家很近的菜市场买了菜。
直到他们回家要做饭了,孩子们自己在儿童房玩。
奚言去厨房帮他忙。
她才看到水柱下他手背上的痕迹被水流掩去一层。
她咬着唇,问:“疼吗?”
“嘶。”许泽南手背侧了下,他似乎是后知后觉:“疼啊,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