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曲峤
他来不及等她上楼给他送来一把雨伞。
他的声音被雨水冲得断断续续。
但奚言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
“因为疼痛是我与那时的你,唯一能共情的感受。”
奚言就这样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的衣衫被雨打湿,看着他宽敞的肩,劲窄的腰在雨水中轮廓清晰,又渐渐模糊。
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一声惊雷从天而降。
奚言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明明,她是想说的——
雨太大了,你等会儿再回吧。
雷太大了,你开车也危险的。
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字的音节也发不出。
只能目怔怔地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雨声越来越大了,楼檐下身后的窗户玻璃被砸得噼噼啪啪地响。
视线范围内,他亮黑色的车身被雨水炸出小水花,驶过地面又溅起大水花。
“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奚言卡在喉咙口的话,她说不出来。
但她能听见,她想和他开玩笑的。
她是想轻松地回应他的玩笑话的。
-
奚言送完许泽南回来。
奚父奚母和奚时礼坐在沙发上聊天。
她这一趟去得有点久,因为她后来是在楼檐下站了很久,直到风止雷平雨停了。
见奚言回来了,家里也并没有人问她怎么送孩子爸爸送了这么久?
他们好像是忘记了,孩子爸爸今天来过。
直到——
奚母向站在玄关位置扶着艺术装饰品的奚言,招了招手:“言言,你过来,我们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第57章
奚母说,奚时礼后天下午要回农研所。
奚言昨天是在许泽南的休息室里听到哥哥讲的电话了的,本着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就是要相互关心的原则,奚言虽然不是很想让他知道她昨天偷听到他讲电话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奚时礼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太分明。
然后他才陈述说,只是一个学生的试验数据出了一些问题,没有数据就发不了文章,发不了文章就满足不了毕业的条件。这是他带的最后一个学生,所以,他还是希望对方明年能够顺利毕业。
并不是奚言以为的哥哥遇到的很麻烦的事。
但对哥哥的学生来说,也确实是一件大事了。
都是为人师者,奚言表示理解,她点了点头,问:“那哥哥还回来过年吗?”
奚父说,他们想跟她商量的就是这个事儿。
不仅她哥哥奚时礼今年不打算留在江城过年,就连他们老两口今年也想回老家过年。
奚父说,因为他临近过年,这也算是受了一些小小的磨难,他父母,也就是奚言的爷爷奶奶,他们也关心儿子的身体健康,他们也放心不下他。本来奚言的爷爷奶奶是要过来江城看他的,但是他们年纪都大了,经不起长途奔波,他就没同意。
奚言一听,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纠结的事情。
她笑着说:“那我们就回去陪爷爷奶奶过年嘛。”
“不是我们。”奚母笑了下,接过奚父的话对奚言说:“是我和你爸两个人回去过年。”
奚言不解:“为什么?”
她两天后的上午开完期末家长会,也算是正式进入寒假阶段了,是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陪爷爷奶奶过年的。
奚母说,因为今年不一样了。
以前,泡泡和小繁他们不知道存在爸爸这样一个人物,而孩子爸爸也不知道泡泡和小繁两个孩子的存在。
这是第一年,他们彼此知晓了对方的存在。
所以,这第一年的春节,他们想让孩子爸爸和两个孩子在一起过个团圆年。
奚母说,他们可以不去干涉奚言和孩子爸爸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将来他们是复合也好,是保持现在这样也好,又或者是还不如现在,他们都可以接受,也都能够理解。
没有两个成年人是离开了彼此不能生活的。
就算是有这样的两个成年人存在,那也不会是他们两个人,毕竟,分开的这六年,他们各自都还在好好生活着。
他们都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事业。
健康良好的社交圈、朋友圈,以及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不管他们实际上生活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但总是能各自好好生活着的。
也不是说,孩子们今年不跟他们的爸爸在一起过年就会怎么怎么样,毕竟也只是关系的初相认阶段,自然没有多么深刻的亲情之说。
或许比起深刻的亲情这样的描述,他们父与子、父与女更贴近的是处于一种新鲜感和好奇感的探索阶段。
但——将心比心。
不管是从孩子成长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还是从孩子爸爸想要承担起父亲这个角色的责任来看待这个问题,今年他们四个人在一起过年会比较合适。
孩子的爸爸也有父母。
如果孩子爸爸的父母想见孩子的话——
奚母顿了顿:“也让人家见见。”
这个年纪都是半截入土的身体了,谁会不想见自己的至亲骨肉呢?
当然,他们做这个建议的原因主要取决于孩子爸爸的态度。如果孩子爸爸是个靠不住的,是个推卸责任的,又或者对两个孩子表现出明显不在乎的态度,他们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就这么轻易地把两个孩子交给他。
但他愿意放下他的工作,随叫随到。
愿意陪孩子,也愿意——
“任你差遣。”
奚母用了这样的描述。
奚母话语停顿的空缺之中,奚父可能是为了缓解话题的严肃,他说了句在他眼中看来比较能够缓解气氛的话:“给你带了这么多年孩子,我们也终于可以歇歇了。”
“甩手掌柜谁不想做啊。”
只是,奚父话音刚落,就遭到了奚母的一记白眼。
她嫌弃地说:“不会讲话就不要讲话。”
奚父哼唧一声,偏过脸去,抱起胸,往沙发里侧蜷了蜷,缩了缩,他似乎也有些不满,极小声的嘀咕抱怨着:“我一个搞体育的,我能有多会讲话?”
他要是会讲话,他在这个家里还能是这个家庭地位吗?再说,他不就是不想让这个家庭会议的氛围变得沉重吗?女儿肯定会理解他的,才不会怪他咯。
奚父又在那儿庆幸起来。
还好小繁和泡泡都不像他。
这好的基因遗传多多益善,坏的基因,还是让他将来带着见鬼去吧。
奚母拉过奚言的手说。
“爸爸妈妈不是带孩子带厌倦了,带腻烦了。爸爸妈妈对你的两个孩子的感情就和爸爸妈妈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爸爸妈妈有多爱你,就有多爱你的孩子。”
“你是爸爸妈妈结合以后,妈妈身上剪下来的一块心头肉,而泡泡和小繁又是你身上剪下来的一块心头肉,我们从根上就是紧密相连的。”
“如果说,在过年的这段时间里,你发现孩子爸爸对两个孩子的新鲜感消失了,他开始对孩子们变得不耐烦了,甚至他大声吼孩子了,你只要一个电话,爸爸妈妈,包括你哥哥,我们会立刻赶回来。从此以后,我们不会让他见孩子一面,也不会让他碰孩子一下。”
“但眼前……你不如也给孩子爸爸一个机会吧。”
奚母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家庭氛围还是无可避免地沉重了起来。
……
奚言坐在明晃晃的吊灯下,白光炫目。
窗外的大雨仍下得骤烈,狂风躁怒。
雨水模糊了窗外的视线。
而刺目的白光将眼前的一切慢慢割裂,慢慢虚化。
画面就这样切入到,奚言四个月之前,她第一次和许泽南重逢的场景。
在他公司的其中一家零售体验门店,他正门不走,偏要推开侧门。凛冽的寒风夹杂而来,他的声音寒凉森然,他的黑瞳雾气深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从地窖里拎上来的,冷漠,没有生机。
奚言忍不住问自己,他真的活得好吗?
这些年,她和他分开,他真的有在好好生活吗?
时光的进度条往后拖动,镜头切换。
她似乎突然就一下子想明白了,他在酒吧里扼住她的手腕时,他说的那句“他就让你过这种日子”背后的,是他毫不掩饰的对假想敌的妒忌。
那他这么些年以来,是不是也仍旧对他的假想敌耿耿于怀?
他是不是也仍旧对她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