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光相直
“如果你按下它,你的孩子也会死。”
【等一下,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你明知道那是个会爆炸的危险东西,这个时候,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紧随向阳身后,为了自保夺门而逃。】
【难道,你不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
“但,对弱者怀有同情,当两条鲜活的人命挣扎在地狱与深渊的交界点等待被拯救,而当下的境况只有我可以做这个所谓的‘英雄’。”
“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救,或者不救?很抱歉,我从没有那样的道德疑虑。”
【那么你在想什么?】
“没有任何想法。对无辜的生命抱以朴素的怜悯与绝对的敬畏心,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人该有的基本素养。”
“而且,我感受得到。”
【你感受到什么?】
“余白音强烈的求生欲。”
【她想活下来?】
“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
不论是在当时,向阳因为年龄小而导致催眠能力不够成熟;
又或者是,母爱的冲击;
总之,当岑祚舟提及那句“你的孩子”,余白音怔然顿滞,纹丝未动。
“带…他走……”
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岑祚舟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孩子。”女孩艰难发声,“求你……岑祚舟,求你…带他走
……”
“一起走,余白音。”岑祚舟当然不信那个邪,分明只要她松开那个该死的爆炸装置,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来不及了……拜托你…让他活……”
“都能活!”岑祚舟咬紧牙,以坚定不移的口吻告诉她,“信我,只要你放手,你跟你的孩子都能活。”
他欲图再次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是——
余白音已经更快一步按下开关。
如她所说,
真的来不及了。
倘若她松开拇指,但凡她移动半步的霎时,她跟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走啊!!”女孩泪流满面地嘶吼。
【那是你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吗?】
“不。”
湿涌的浪潮渐退。
岑祚舟从窗外撤回目光,声色微颓:
“那是我做过最无能的决定。”
【为什么收养岑浪?】
【你只需要将他交给警方。】
【毕竟身为岑家长子,你拥有无限光鲜明耀的未来,你本不必早早为人父,可以肆意畅享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
“当我抱着他…不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怀抱一名不足满月的婴儿。”他无奈地低笑一声,
“实验室在身后轰然炸裂,我几乎是用一种‘端’的姿势,带他跑出来。冲天火光里,当我站在沉夜的星幕下低头确认他的安全时,他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收养人必须年满35周岁以上,而你那时候只有15岁。】
“我去求了我父亲,拜托他与母亲隔代收养。”
【那是你唯一一次求他办事吗?】
“是。”
【你父母的态度是?】
“他们一向如此。不表达,不指责,不驳斥,先倾听,然后他们赞扬我在实验室里没有逃跑的做法非常勇敢,让我回去沉着冷静地认真思考一段时间。”
“他们希望我的决定不是兴起的冲动,因为那样会害了自己,更毁了岑浪的一生。”
【你想了多久?】
“72小时。”
【才三天,你不担心自己如你父母所言,只是一时冲动吗?】
“我的意思是,三天时间里我始终唯一的思考是,要想正确地教育、引领和陪伴这个孩子长大,我该做出哪些努力。”
【所以你从未犹疑过要或不要这个孩子。】
“对我来说,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
“岑祚舟,你后悔过吗?”
心理室,向阳半蹲在岑祚舟面前,从他腹部拔出那把漂亮的水果刀。
岑祚舟咬牙抽搐了下。
向阳笑容微妙,仔细端详新鲜血液自刀尖匀速滴落的速率,长指皙白干净,轻轻擦抚刀刃,殷红湿腻的血浸染指腹,被他反手涂抹在岑祚舟的西装上。
“25年前的那件事,原本跟你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你提供思路,警方不会查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出于自保,被逼无奈而杀掉余白音母子。”
“我原本没想杀他们的。”他压低声音,语气温润,眼神貌似澄澈的无辜,
“至少我没打算杀掉我儿子。”
向阳渐然握紧刀柄,刀尖抵住岑祚舟的左肩位置,隔着他硬挺奢昂的西装衣料,慢慢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上。
“可你却出现在实验室,你竟然敢第二次坏我的事。”他持刀敲了敲他的心脏,眼底兴致盎然,问,
“后悔吗?要是你当年冷眼旁观,你父亲不会瘫痪,你也不会马上死在这里,还有那位让你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对,让我想想。”他忽然顿住,眯眼佯作思考,嘶声轻笑,
“怎么我听说那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啊,想不到你岑祚舟,居然会养那种来历不明的野种,啧啧。”
岑祚舟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浑不在意地擦净嘴角,斜瞥他一眼,低低嗤笑:
“至少我没你那么脏。”
向阳瞬即脸色微变。
岑祚舟口吻嘲弄:“谋划「社团聊天案」,精神控制一批又一批女大学生,心理干预,催眠杀人。二十五年了,这点手段你怎么还没玩腻?”
“你找什么呢?”
他表情松散地倚坐地上,长腿微蜷,一手搭着膝盖,懒懒沉沉地抬眼,
“你在找余白音的替身,对么?”
向阳愈渐大力攥紧刀柄,他清隽温和的脸色终于渗有一丝皲裂,一如二十五年前在实验室那般瞪着他。
“方灵溪,就是那个替身。”
岑祚舟散漫轻嗤,冷恹疏淡的视线逼回去,薄唇敷弥豔红血迹,似笑非笑:
“毕竟她跟余白音容貌相似到让你迷乱的程度,我没说错吧,教授。”!
第65章
向阳随后捅向岑祚舟的两刀,力度够深,带有被击穿黑暗面的阴郁情绪。
他表现得理性而残酷,
而岑祚舟却一眼剖析他的理性,是抵不住拷问的可悲,伪饰的残酷也不过是由内而外释放的衰气。
他被讥讽地刺痛了,不是么。
“没错。当许昌良将方灵溪送给我的时候,的确让我迷乱。”向阳再次拔出刀,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痴迷,
“她们太像了你知道吗?”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好像瞬间回到二十五年前,在那间化学实验室,那是我初见我的阿音——”
“你的阿音?”岑祚舟近乎讥笑。
身中数刀,已经令他的身体机能失去活动性。他蜷腿坐在那里,捂紧伤口,殷红鲜血如残阳满溢的红调,顺沿指缝汩汩淌露,途径他精致繁复的衣冠,渐然弥散身下大片墨绿毛绒地毯,浸透成黑。
眼底蒙泛红色边缘,岑祚舟却连眉骨都未曾皱过,好似永恒世纪高雅战损的名士风流,慵懒靠在墙边,平静寒凉。
语调华美,眼神嘲讽得骇人,
“千万别告诉我,你很爱她。”
“我当然爱她!”
向阳毫不迟疑,反手持刀狠戾扎在白墙上,像是被彻底激怒,情绪癫狂,
“余白音,我的阿音,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干净、更纯洁、更令我心颤的女人!就算后来我的催眠再炉火纯青又如何,我试过那么多女学生,都是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