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光相直
……
潮浪盐浸星月碎裂的光斑,绮丽灌漫,蘸着腥润夜风的余温,层层涌宕。
姿态万变似银河长明,永不凋零。
沙滩上留有一艘观赏性的老旧船只,岑浪慵懒靠坐在甲板,吸燃烟身,拇指随意滑动着手机。
倏然间,一则八卦新闻的报道标头,瞬时扎入岑浪的视野中心。
他隐隐皱起眉。
——《豪门暗涌,港厦“小三浪”或将迎来“太子继位”》
岑浪成年后便在外游学,回国后也是直奔律所。从小到大,在他与集团之间,与真正商界战争之间,始终隔着父亲岑祚舟作为保护屏障。
关于他无心家业这点,岑祚舟心知肚明,对此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就算如此,
就算岑浪从未经手集团业务,
他也清楚,壹浪集团公关部具有怎样绝对不可小觑的实力。
一家区区八卦媒体,若非得人默许之下,又怎么会在壹浪公关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指名道姓登上报道。
而事关壹浪,有资
格谈“允许”二字的上位者,除了他的父亲以外,
再无他人。
坦白说,尽管岑祚舟对待岑浪的教育事必躬亲,且方方面面都十分严格。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从不干预岑浪的自由与个人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岑浪回国,不必特意告知岑祚舟的原因,并非关系不好,而是父子间早已达成的默契。
所以上次,岑祚舟来家里特意强调让他回壹浪,岑浪就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甚至利用舆论,更不正常了。
岑浪掐掉烟,退出新闻界面,点进通讯录拨下一串数字号码。
不过两声,电话很快被接听:
“喂,少爷。”
岑浪抬眼望着远处探不见边际的海平面,微顿了顿,缓缓开口道:
“石瑀,我爸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第38章
璞园,岑家老宅邸。
四进院落的苏氏园林庭院,横卧于港厦最南端的梵衔山脚下。入院雕梁水榭,碧瓦朱甍,满目尽览松柏苍翠,亭阁琳琅鳞次,曲径送风摇竹。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给小浪压力。”
百年芭蕉树下,置一茶席。
岑老爷子搁下手里茶盅,长生眉微抬,看向对面自己的儿子,脸色平和,
“这回,想好了?”
岑祚舟拎起茶壶,向炉内添置橄榄核碳,吐字淡稳有力:
“他总要学会责任和担当。”
长指捏起公道杯,替父亲续添热茶,岑祚舟始终情绪平静,
“这条路,无论您还是我,都注定无法陪他走到最后。”
岑老爷子眯起眼,饱经时年岁月的眼尾纵然镌刻横纹,可双目毅然矍铄有神,笑声接话:
“而身为长辈,我们能做的是在引领他的有限时间里,尽全力替他铲除障碍。”
岑祚舟淡淡勾唇:“这件事情上,我们早已达成共识了不是么,父亲。”
岑老爷子笑着点头。转而又思及到什么,轻叹一声,略带忧虑地问起:
“不过,小浪这孩子心思太纯净,也自由惯了,从小不爱被拘束,当年出国留学不就是因为抵触回壹浪。”
老爷子隐隐皱眉,补充道,“做他的思想工作你一定要耐心,不能硬着来,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我明白,您放心。”岑祚舟应道。
老爷子抿一口温茶,偏头望向廊檐外坠在芭蕉上的青绿果实,似是忆起往昔旧事,语气隐有唏嘘:
“阿舟啊,有些时候人不能执念太深,赌局无常,没有谁能永远做赢家。”
又见凉雨淅沥摇落。
松涛在秋声里幽幽苏醒,似低吟的虔诚梵唱,漫天冷雨被午后洄风吹乱原本飘曳的轨迹,殷殷浇灌,碎打芭蕉。
岑祚舟掀起眼皮,微微侧头,视线平淡地沉默扫视过廊外绿荫,半晌后,他低缓开口:
“我没有执念,父亲。”
“可那件事,你从没有一天肯真正释怀,这二十多年我跟你母亲都看在眼里,你啊……哎。”老爷子欲言又止。
“您是知道的,将岑浪健康平安地抚养成人,培育成一个正直、善良、有绝对道德感的男人。”岑祚舟直视着父亲,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这一个。”
“你已经做到了。”岑老爷子敲敲茶台,“到今天,即便这孩子还尚未担起壹浪,但他的优秀你我有目共睹。”
“我不否认他的优秀。”
岑祚舟倏然眉眼松动,低笑了下,“但您才刚刚说过,在有限引领他的时间里,为他清平障碍。”
他敛起唇角弧度,视线灌漫空落寒凉的情绪,眼底扭结疏冷眩光,说:
“查不清楚那件事,就铲不掉最致命的障碍,抓不住那个人,岑浪时刻会被危及生命,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岑老爷子沉下面色,提醒他:
“但你别忘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连警方都将那案子定成悬案。”
“他会来找我的。”
“不会太久。”岑祚舟懒淡挑眉,指尖捏着公道杯轻缓打转一圈,眼风冷峭,声色浸透讥嘲,
“毕竟我破坏了他的‘完美’犯罪,不止一次,这对他来说是耻辱。”
“所以,你要求小浪回来接手。”知子莫若父,不必再多说什么,老爷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深深皱眉,“是打算抛下所有去对付他,是不是?”
岑祚舟没有接话。
老爷子点点头,懂了。
这些年,他们父子关系各方面也都和睦,唯独在这件事上实在经历过无数次争辩、翻脸、冷战甚至暴力摔砸。
可但凡有一次是有效的,岑祚舟不会像今天这样决绝到义无反顾。事到如今老爷子心里门儿清,强行阻止只会徒增岑祚舟的痛苦与压力,道德绑架也并非良计。
所以。
“好好活下来,阿舟。”
老爷子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儿子,告诉他,“再失去你的话,小浪那孩子就真的太可怜了。”
岑祚舟轻微挑唇,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抬眸看向老爷子,低下姿态,口吻压抑着名为愧疚的情感,说:
“抱歉,倘若我早一步解决这件事,也不会连累到您。”
老爷子反倒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轮椅扶手,没什么在意道:
“人老了,早晚都要走不动路,这十几年全当提前适应罢了,不碍事。”
他挥挥手,告诫儿子:
“别忘了,咱们岑家的家训是什么。”
自家人,不道歉,不道谢;
敬终慎始,不可同室操戈;保持怜弱之心,绝不迫害他人。
这是岑家百年基业的根柢。
“我听说,小浪最近身边一直有个女孩子?”老爷子适时换了话题。
岑祚舟挑动眉峰,倒也没有太多意外,淡声打趣:
“看来,还是没能瞒得住您。”
“想瞒我,你们可还差点火候。”老爷子哼笑一声,来了兴趣,身子稍势探前跟儿子打听起孙子的八卦,
“我还听说人家女孩儿很优秀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律所的高律了。”
“您如果现在想见,恐怕还太早。”
岑祚舟一语揭穿。
老爷子啧了两声,“要我说,小浪那孩子被你教得哪都好,唯独这方面不好,从早到晚冷着张脸,半天憋不出句漂亮话,谁家女孩儿见了能喜欢?”
“……”岑祚舟熄火灭碳,在老爷子还想继续言传身教之前,抬头朝对面低唤一声:“母亲。”
“你个没正形儿的,又在这儿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胡话?”老太太走过来,照着岑老爷子后背抬手就是一巴掌。
“没有,这不是跟孩子…聊正事呢吗。”老爷子讪笑着打起哈哈。
老太太赖得睬他,招手示意几名佣人将东西拎上来,朝岑祚舟和颜叮嘱:
“入秋了,我新纳了些蚕丝被和鹅绒毯,你和小浪各留一套,剩下的记得给老二、老还有小妹家送去。”
岑祚舟兄妹四个。
虽然其余兄妹人并不持股壹浪,但各有各的风光领域,生活都极其优渥自不必说。
只是再顶级奢昂的意大利手工蚕丝被,也抵不过老太太年年亲手缝制的半根针线来得珍贵。
这是岑家的孩子,
自小便得到的教育理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