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 第120章

作者:三三娘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演到这里,栗山喊了卡。

  一歇工,俊仪就马不停蹄给她送上保温杯,盖上一直烘着的毛巾毯。

  “不对。”他从监视器后起身,走进片场:“是哪种骚?”他问应隐。

  应隐喝着枸杞水,被他问住,“我不明白您的问题。”

  她演得很好,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柔媚,且廉价,稍带些市井世故。

  “尹雪青,本来就是很骚的,这种骚是被职业和男人规训出来的,成为她的本能和气质,但是她面对哈英不同。那不是妓女对嫖客的骚,而是女人对男人的骚。”栗山稍缓了些:“什么叫女人对男人的骚?她相中他,被他的荷尔蒙和相貌吸引,又觉得他的行事作风有意思。她钟意,于是她不自觉献媚,向他释放自己的性吸引力,这个过程其实很纯,是生物性的,比她勾引嫖客的动机和过程都要纯洁。但是,因为她是妓女,所以她的廉价、她的放荡又刻在骨子里,被程序性地带出来。”

  缇文跟俊仪咬耳朵:“我完全听不懂。”

  俊仪想了想:“她的心把他当男人,但她的身体把他当恩客。”

  “你在设计时,眼神、肢体要媚,但又有点不自在,那是跟一个英俊的男人独处一室的害羞。她身体里女人和妓女在交锋,现在是女人的部分落下风,等演到用雪擦身体那场,女人的部分到了上风,她被打碎了,只剩下一半,所以她的灵魂更纯粹,但世俗给她的凶悍也一起被洗掉,所以无法支撑她面对接下来的那些窥探和恶意,加速了她的死亡。”

  在这一场之前,应隐几乎没Ng过,因此这是她第一次听栗山讲戏。

  他讲的有多精准,就代表他的要求有多高精度,如一把刻度明确的尺子。

  这一次的Ng,直接卡了三天。

  片场明面儿上没动静,私底下各种小群里却很热闹:

  【这才男女主第一场对手戏。】

  【不应该啊,我本来以为会是姜特接不住戏。】

  【谁说不是呢?】

  【双星影后这水平,我有点难以理解。】

  【别介,水平还是在的,栗导要求高吧。我是看不出问题。】

  【笑死,再卡下去姜特这小子一准受不了了。】

  【哪种受不了?「doge」】

  【姜特看她的眼神很自然】

  【这逼别是个天才吧。】

  第三天收工,这场戏仍没过去。栗山坐在监视器后半天不动,把应隐这三天的每场戏都回看了一遍。

  应隐道歉:“对不起,我会再找状态。”

  “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栗山以问句陈述,“你把黎美坚演得很好,但尹雪青灵魂里跟黎美坚同样的东西,你封闭起来了。你在抗拒姜特,为什么?”

  始终沉默坐在床沿边的姜特,抬起眼眸看她。其实他不算意外,但他想听应隐的回答。

  “我没有。”应隐半笑着,“您让我们熟悉了这么久,转了半个月的村子。”

  “你不对他动心,你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阻止你入戏。”

  “我真的没有。”应隐捧着热水袋,说完话,唇抿得紧紧的。

  “来,在镜头前跟姜特对视。”栗山吩咐:“摄影机!”

  一号镜位的掌机蔡司,比了个OK的手势。

  姜特配合地站起身。他很高,垂着眼看向应隐。

  “推特写。”栗山的命令很简洁:“来准备好321——不不不,这场不需要打板,没事的都走。”他清除掉闲杂人等,“好准备,对视,action!”

  应隐的目光跟姜特对上,心里默读着秒。

  1秒,2秒,3秒……渐渐的,时间迷失在她和他的对视中。

  她心底的声音模糊起来。

  “别躲。”栗山捏着导筒。

  应隐刚刚想躲开的目光,不得不又回到姜特的视线中。他的目光天然深情,居高临下,是密密的一张网。

  演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之一——只要摄影机没停,导演没喊咔,戏就要继续。

  在静谧中,应隐的心底渐渐染上焦躁。

  是谁说的,对视超过三十秒,一个人就会爱上另一个人,即使不爱上,心跳也会加快,脉搏也会激烈,呼吸也会急促。那也许是吊桥效应,给人以心动的错觉。

  她转开眼,这一次,栗山没提醒她别躲。

  可是他没喊咔,姜特仍然在注视她,她躲不了太久,只能再度回到与他的对视中。

  特写镜头前,她的眼睫毛像蝴蝶轻颤,眸光仓促着,仓皇着,不得不看向他。坚定中染着一些逃无可逃的可怜。

  “吻她。”栗山说。

  镜头前的两人都震动。

  他们是有几场吻戏,但那是之后,而非现在。

  但这是导演的命令,现在不吻,之后也要吻。

  栗山搭着腿,身体前倾,手肘支立在膝上,手指抵着下巴。他目光冷峻,目不转睛,从清晰的特写镜头中审视两人的状态。

  姜特看着眼前这张脸,缓缓低下头。他不会接吻,没接过,不知道要不要扶住她的肩膀,或者搂她的腰。可他不敢轻举妄动,两手插在裤袋里,俯身时,也不知道要闭眼。

  应隐往后退了一步——或者说半步。女演员骨子里的职业性,让她止住了这一步。

  但她好紧张,目光都发紧,呼吸急促起来,不得不闭上眼。

  在两双唇即将触碰上时,栗山终于喊了“咔”。

  片场如凝固的水,在这一声救命的咔中,再度流动起来。所有人的心都落了回去,找回了呼吸。只是还没缓上一口,栗山便鼓鼓掌:“来所有机位灯光准备,场记!”

  二三机位的掌机回到镜头后,场记一溜小跑回镜头前,改好场次举起板。打板声随着一声action落下,尹雪青和姜特的第一场对手戏再度开拍。

  这次,她一条过。

  庄缇文在监视器后目睹了所有。她在栗山起身鼓掌时,转身走了出去,越走越快,眼泪忽然汹涌而至。直走泥泞的雪地里时,她仰起头,深深地、身体颤抖地呼吸。

  她不知道她在为谁难过。

  这一条之后,是无穷无尽应隐和姜特的对手戏。

  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电影,白榄饰演的哈英的前妻,戏份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分钟,要到新年后才进组。

  哈英带她骑马。高大的哈萨克黑马踏雪涉水,他小臂横过她身前,大手握住她单薄的侧身,固定保护住她。马行颠簸,她的柔软被他有力地半禁锢住。尹雪青两手紧抓着缰绳,哈英的另一只手就这样包住她小巧的两只,耳边低语,教她如何驭马。

  他带她去山上看树,教她:“这是雪岭云杉,移栽过来时,只有两三米高。你知道吗,一株雪岭云杉的新苗扎根需要三年,一圈年轮的长成需要六年。这一棵,四十厘米,它八十岁。”

  “比我们都老。”尹雪青说。

  “比我们加起来都老。”

  并不是应隐入了戏,找到了状态,就拍得轻松了。栗山的戏不好过,这些平实的对话里藏着暧昧的细枝末节,往往要演上七八遍。

  第一场的激情戏,在腊月二十六之前开拍,在哈英的房子里,也就是姜特的房子里。

  开拍前,栗山细致地讲戏:“她的衣服很紧,因此是用你的手掌虎口推上去的。”他做了个精确的动作演示,“这是你们第一场,但是是哈英脑子里的第一百场,他忍耐很久,在这一晚上,在尹雪青的目光中,他知道不用再等了,所以有一股急切,但不是急色,这个急切中有狠劲,是他被崇山峻岭喂出来的天性。衣服推上去以后,你的左手揉上——只是一个动作,镜头只到这里,就会切你的脸,但你的手还是入画的,所以你不能揉第二次,否则色情,明白了吗?”

  姜特连吻都没接过,照理来说不明白。

  但他明白,栗山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

  “应隐,”栗山转向她,“你有经验,我应该不用多说。她现在,妓女的重量还是拉着她的灵魂,这当中的尺度你要分配好,肢体中越娴熟越好,表情越期待越好,是一种割裂的状态,但是他想要亲吻你的时候,你转过了脸,把脖子让给了他。这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厌弃,来得很快,眼泪要控制在他亲你脖子的那一秒落下,在此之前,烛光在你眼底,你的眼睛可以湿润,也可以不湿润,由你定夺,但不能流下泪。”

  应隐点点头。

  栗山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说:“我会清场。”

  “我不能走。”缇文说。

  她是女生,又是应隐的经纪人,栗山同意了。

  三个机位,男女主特写各一,其中男主那个是轨道机位,呼吸画面,女主的是固定机位静态画面,因为她的生命正在流失,要凝固成标本。剩余一个机位在侧位中景,仰拍,构图偏低,带一点床底的黑暗,这是影片从一开始就有的偷窥暗喻,即使在激情时,观众也会感受到一股严峻的不安感。

  除了三个掌机,房间里所有人员撤离。

  床头蜡烛燃烧得笔直,另外还有五处未入画的烛火光源,早已调试布置好。

  正式开拍前,栗山给到两分钟的准备时间。

  应隐反复深呼吸,姜特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冒犯了。”

  “演戏是这样的。”应隐笑了笑,垂下眸,躲开他的目光。

  但这样一场复杂的戏,对于姜特来说太难了,不仅超出了他的表演经验,也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他眼神到位,又似乎不到位,因为他紧张、羞涩、喉结滚动,远不是哈英的掌控与笃定。他推着尹雪青的衣服,眼里看到的是应隐的脸。应隐的脸往常是尹雪青的脸,但在这一瞬间,她在他眼里拥有的是本名。

  栗山咔了四次,每一次都在他左手揉上的动作前,意味着从一开始,姜特的戏感就不对。

  “应隐,你带他。”栗山示意。

  当对手戏演员经验不足时,便需要前辈的能量带他入戏。应隐是一个在镜头前能量很强的演员,但她的能量来自于哪里?她也不是源源不断。

  她看着他的眼,想到的是另一双沉沉如山雾的眼。

  他看着她的眼神,心头的躁动静止了下来,绷在火山口,化为一种危险冷凝的质问:“你在看谁?”

  他眯了眯眼,如同被冒犯。

  三位掌机的摄影一直没断,耳麦中传来栗山的机位调度。

  他推上她玫红色的线衫,抿着唇,下颌线冷硬深刻,左手揉上去时,他呼吸顷刻间屏住,瞳孔蓦然睁大。

  应隐的目光凝视着他,纤长的胳膊光裸着从被窝里伸出,娴熟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即将要出戏的那一秒,他被带了回来,俯下身将要吻她。尹雪青咬牙转开脸,闭上眼时,应隐想到春坎角绮逦那荒唐的一夜。

  是谁说,将来拍激情戏,就带着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拍。

  他留在她身体里的,只有痛苦。

  哈英的吻到了她的颈侧,应隐的眼泪自紧闭的眼中滑了下来。

  商先生,我的命留不住了。

  俊仪抱着她的羽绒服,在片场外来回转悠着。月光蓝蓝地照在雪地上,她等着应隐拍完,太冷,她用力抱紧衣服。

  那衣服的底下,怎么有一个圆圆的东西?

  俊仪伸手捏了捏。不应该,这里不是口袋,而是衣角。

  圆圆的,像什么瓶子。

  俊仪在这一时刻身体定住。她不是想不到答案,正因为想到了,眼睛才睁大,呼吸也屏住。过了片刻,她手指发抖地伸进这件黑色羽绒服的兜里。

  兜的内衬布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程俊仪一手隔着衣摆将那个瓶子托起,一指伸进洞里,把那个瓶子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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