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宇童
擂台上,KO到最后一场,司壮壮识趣地换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和奚行扯谈,主要是等举办这场切磋赛的朋友完事。这位朋友是他们当年练自由搏击那批,唯一走职业道路的小伙伴,前段时间在国外赛事夺冠,回来兼任俱乐部主教,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约好宵夜叙旧。
丢在软垫上的手机弹出信息,奚行扫了眼,是门铃提醒,看清人影后,他垂手摁灭,看向擂台。
最后一场,纠缠得尤其久,但不激烈,连司壮壮都兴致缺缺,开始在点评网上找宵夜店。
刷着手机,司壮壮的余光瞧见奚行时不时看表,心思早已不在台上,以为他是着急宵夜,他今天打沙包的组数比平时都多,司壮壮在边上跟人侃大山了,他还在打,估摸着这会儿是饿了。司壮壮扫一眼擂台说:“应该快了,蓝裤子那个,腿功用得多,体力支撑不了太久。”
“不会超过四分钟。”奚行补了句。
果不其然,三分钟后,擂台上的红裤子选手一拳KO早已精疲力竭的蓝裤子,胜负已决。
“神啊,以后赛事解说没你我不看。”司壮壮竖起拇指,一把挎着奚行肩膀。
擂台一散,奚行立即捞手机起身。司壮壮跟着站起来,下巴一扬:“走,看那边孙天跟几个教练应该谈得差不多了。”
奚行单勾着背包,语气平淡:“跟孙天打个招呼,比赛我看完了,宵夜我就不去了,回去还有事。”
司壮壮斜斜睨他,你一单身狗,大晚上还能有什么事。
-
奚行走出电梯时,斜跨一只运动包,身上汗衫晾到半干,通常他会在俱乐部洗完澡才回,刚在走得急,拎上包就直接走了。
他双手抄着兜,出了电梯,眼一抬,果然就看到今朝,她摁过一次门铃后,就倚在墙边,手里拎着两只塑料袋,望着楼道的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见奚行回来,今朝提了提手中袋子,扬起笑:“你要吃鸡爪吗?淮城空运回来的特产。”
“等多久了?”奚行扫她一眼,伸手解门锁,慢悠悠问:“听丁景昱说,你们是要明天才回?”
“嗯,不过我看到那个爆料,就改签了,怕你在公司忙,没好给你发微信,就摁你家门铃看看。”今朝看着他摁密码,总觉得有点慢,等她说完,那指尖直接停顿在最后一个数字,悬空,久久不动。
她奇怪地看向奚行。
“你为了这点事……大晚上飞回来?”奚行诧异地对上今朝眼睛,一瞬不瞬看她。
他早已习惯将鸡毛蒜皮掀起的情绪掩盖好,事件已经交由公关部跟进,他和老向简短拉齐后就没再过问,除非舆论发酵,对公司产生实质性影响,否则他们都不会为此多分神。
今朝点头,语气格外郑重:“怎么能说是这点事,虽然那肯定是谣言,但关乎到你,我得回来看看。”
门锁密码时效已过。
奚行敛住情绪,一字一句揣摩着她的话,「那肯定是谣言」「关乎到你」「我得回来」,他低头,指尖缓慢地重新输入密码。
他没想到,今朝会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负面消息,大晚上飞回来关照他的情绪,从来没人如此,不在乎对错、胜负、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把他当做一个无比重要的人,恐怕就连他那两位亲生父母,也做不到如此。
他们总是很理性地,对待家人及家庭事务,任何感性做出的决策,在这份理性面前都会显得矫情。就像七岁那年发烧,他撒娇想要爸妈回来陪,但他们会电话告诉他,只有药水才能治病,医生的针比爸妈到场更有效。
他们只在乎有实质性效果的事,无用的事很少去做——比如为一个可能正在不开心的人,特意改签回来安慰他。
奚行拉开门,原本为着她不告而别的出差,生的小丁点闷气早就勾销,这会儿,他嘴角兀自勾起,侧过身看今朝一眼,下巴往门内扬了下,示意她进去。
“你知道吗?我刚刚遇到个好奇怪的司机。”见奚行神情无异,确定没有被爆料影响,今朝也安心许多,开始吧嗒吧嗒讲话:“我上车时他就在打电话,说什么放气进去就知道乖了。”
奚行警惕地看她一眼。
今朝将鸡爪子放到茶几,嘴上没停:“吓得我赶紧打开前置摄像头假装直播,可费劲了,我得一直在那儿说‘不用给我刷火箭啦’‘不要礼物’‘留言太多我看不过来不要着急哈’,司机的电话聊天果然没那么嚣张,回来的一路都在演直播累死我了。”
“结果我下车时才听清,那司机是要跟朋友去抓田鼠,他们说的放气是烧乒乓球,将土洞里的田鼠骗出来。”
奚行将背包放到柜子上,听完,瞧见她蓬松的脑袋,走过来直接伸手揉一把:“怎么不叫我接你?”
大晚上打什么车。
今朝舍不得动,也不怕头发被弄乱,正欲哭无泪地停留在自己费力演直播的糟心往事上,随口回他:“让你跑来回多麻烦啊,打个车的事。”
奚行睨她一眼:“你坐夜班航空回来就不麻烦?你知道有多少意外事故是发生在晚上吗?”
今朝噢了一声,表情没有半点知错意思。
她左右看看,眼睛往巨大的电视屏扫一眼,又低头看看鸡爪子,问他:“还挺早的,要一起看个电影吃鸡爪吗?”
奚行抬表看了眼,晚上十二点半,也不是不行:“是挺早的,你选电影吧,电视机柜下面有蓝光DVD。”
想到要看电影,他嫌弃地,低头弹了下自己衣服,转身进卧室拿衣服,抛下一句话:“我去洗个澡,冰箱有喝的你自己拿。”
今朝摁亮电视机,准备走去拿饮料,眼神瞥见他随手放在柜子上的车钥匙,汽车的遥控钥匙设计都很简单,上面偏偏挂了一只玉桂狗。
停住脚步,今朝的眼神也顿了下,看清挂件后,她若无其事走去冰箱,拿了罐可乐,关上冰箱门,盯着那上面的冰箱贴。
奚行进房间后就在找衣服,一时没想好该穿什么衣服跟她看电影,虽然是在家里看,但毕竟是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挺重要的,突然犯起了选择困难症。
也不知她会选什么电影,大概率是喜剧恐怖悬疑之类,反正不会是爱情片,就挺普通的一次看电影,很显然她是为了啃鸡爪子,才说要看电影,既然如此,选来选去,最终他还是抽出来一套T恤运动裤。
在卧室待了一会儿,客厅只剩小柴犬东走西逛的窸窣声,静得过分,奚行纳闷,走出去就看见今朝定定站在冰箱柜前发呆。
听见脚步声,今朝咬着可乐吸管,转头看他,若无其事问:“乌树故里的冰酒好喝吗?”
原来人没走。
奚行双手抱胸,下巴点了点,毫无防备地笑:“嗯,纯粹冰甜,令人难忘的好喝。”
笨蛋,你露馅了。
今朝扬起眉,看了他几秒钟,再度转回头去看冰箱贴,轻声催促他:“你洗快点,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你洗快点, 我等你。
浴室里,花洒迎面淋下,奚行不住琢磨着这句, 她语气认真,不像有什么言外之意, 只是普普通通的看电影啃鸡爪而已,可那眼神,又像是有话要说。
洗完澡,他将T恤严丝合缝拉齐, 抓了条毛巾, 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去客厅, 电视画面已经定格在电影起始字幕, 是好几年前获奖的西语片。
跟浪漫旖旎没半毛钱关系, 甚至连轻喜剧都算不上, 六个暴力复仇故事组成的黑色喜剧片, 悬念重重, 剧情反转再反转,果然只是看电影而已。
奚行的眼神定了定, 走到沙发边。
今朝抱小柴犬坐在沙发,摸着狗背, 往奚行身上扫了眼,正儿八经夸起来:“沐浴露挺好闻的。”
奚行顿住脚步, 挑眉看她, 自己挑了个沙发位坐下, 敞开腿, 双手抱胸, 脸上写着“说说看你的开场白是什么意思”。
今朝有点没搞懂, 明明特意挑了句夸夸,想先降低他的防备,再开始盘他,怎么这话一出,那边的防线就拉起来了。
她轻咳一下,捞起遥控器,转向电视:“那我们开始吧。”
奚行嗯了声,靠到沙发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发丝干得差不多,横七竖八地耸拉在脑袋。
客厅灯光暗下,只有电视机投出亮光,影影绰绰落在两人脸上,都安静地,没说话。
影片画面开始在机舱内,一对陌生男女在闲聊,习空见惯的搭讪,互问职业,很快发现他们认识同一个人,聊到这儿,剧情急转直下,机舱内所有乘客都惊诧地发现他们也认识同一个人……
今朝偷偷瞥一眼奚行,他刚洗完的头发蓬松柔软,挺顺毛的样子,像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狗,见他起身,她速速收回视线,专注去看电影画面。
奚行被那过分明显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故作起身,走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边走边喝一口,余光瞥见今朝咬着可乐吸管,果然还在看他。
他坐回沙发,弓着背,后颈微微凸起的椎骨隐在T恤领内,双手搭在膝盖,手里的矿泉水瓶晃一晃,跟她挑明:“你有话要说?”
竟然被看出来了。
今朝怔愣,将可乐罐放到茶几,侧过脑袋来问:“你是不是特意关注了我的ins?”
换做以前,今朝绝不敢自恋地设想这种可能,但看到他车钥匙上的玉桂狗,联想到冰箱上的格鲁吉亚雪山冰箱贴,禁不住试探他一句乌树故里的冰酒好不好喝。
他刚才,竟想也没想就答出细节。
今朝心内下了近乎百分百的肯定,他是跟着她ins脚步去的格鲁吉亚,不仅因为时间相近,更因为乌树故里是格鲁吉亚深山里的小山谷,一到冬天就冰雪封山,道路艰险,没什么游客会去,连旅游攻略都只推荐夏秋季节前往。
那年她在梅斯蒂亚滑完雪,离回程机票还有一段时间,想起看过的一张摄影作品,重峦叠嶂的绿意山谷中,静悄悄存在一条秘境村落,她一时兴起,向民宿老板包车,决心前往看一看,被白雪覆盖的山谷村落是什么样。
当地旅游业不算发达,出发前,看着司机小伙吱吱呀呀的手势,今朝不太明白,为何小小一辆面包车的租金高达两百刀美金,直到坐进车里,全程沿山壁而行,每次遇到滑石路段,司机都会停下车,观察山况、做手势祈祷,她才明白,司机小伙是在用生命接单,难怪,每到冬天,乌树故里山谷就人迹罕至。
白雪皑皑的古老村落,仅有几十户人家,家家封门闭户,只有几十户的小村落,寂寥得只有风声和雪落声,今朝捧相机拍了好几组照片,太过专注,一不小心还踩上了刚问世不久的牛粪上。她愤愤地在雪地里跺脚,不忘记录下自己滑稽的脚底牛粪。
由于语言不通,今朝请司机小伙做简单翻译,才得以敲开一户红屋顶的人家,请主人做一顿热乎乎的食物。只花了很少的钱,她吃到一顿异常美味,比滑雪度假村里的餐厅要厉害许多的食物,主人家里的小女孩还端来一罐当地野果酿造的冰酒,度数低,冰甜冰甜的,在暖烘烘的壁炉旁喝上几杯,身心舒畅。
今朝喝得眉毛飞起,一个劲问酒的名字,想要买一些回去,司机小伙用手势加翻译器告诉她,这酒是主人家自酿的,不售卖,而且只有冬天才能喝到。
白雪村落,尖顶塔屋,牛粪,美味冰酒,红脸扑扑的小女孩,那天的经历都被今朝拍下来,做成系列摄影作品,写简短游记,发到ins。
没想到,竟有人会跟着她的足迹,也在同一年去了那村落,今朝做足架势,盯着奚行的表情,看他怎么解释。
奚行手里的水瓶定住,眉头微蹙,很快侧过身对上她眼神,手肘搭到沙发背,淡定自若笑了声:“对,怎么了?”
怎么了?
不是应该你说说怎么了。
今朝不肯作罢,非要挖出些什么,她屈起膝盖,坐近半个身位,歪脑袋问他:“所以你跟着我的照片去旅游了?”
奚行侧倚沙发背,低头看她,两人凑得近,近到闻见她发丝香味,明明香的是她自己,他挑眉嗯一声:“你的游记比别的旅游攻略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想灌迷魂汤,让人迷失在夸夸里吗?
想得美。
今朝心里哼一声,拿腔拿调地戳破:“为什么特意关注我呀,你不是挺久都没联系我了吗?”
说完这句,今朝突然有点心虚,知道自己口不择言得有些过分了,其实她和奚行重新熟起来后,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起这段,现在也不该提起来的。
奚行表情怔住,嘴角冷淡地扯了扯,想起了什么,也是一时语塞。
电视机里,载有主角复仇目标的飞机,开始下坠,机头俯冲向草坪晒太阳看报的一对老夫妻,唧唧哇哇连片惨叫。
但客厅里的两人都没看电视。
奚行看着她,突如其来问了这么一句:“你住的房子,卖得顺利吗?”
今朝松一口气,说起房子情况:“看房的人挺有意向的,但加税费后比他预算高一截,等我朋友和他们谈价吧,或许再等等看其他买家。”
奚行点点下巴,捞起茶几的可乐喝了口,他希望那房子能快点卖掉,但又怕卖得太快,时机不对,心里乱糟糟矛盾得很。
“那罐可乐我喝过了。”今朝提醒他。
奚行吞下可乐,难怪吸管扁扁的,他扫了眼茶几,才想起自己从冰箱拿的是矿泉水,噢了声:“重新给你拿一罐。”说着起身走去冰箱。
今朝看着他将新开的可乐,插好吸管,放到茶几,坐回原位后,手肘搁到沙发背,另一手里还拎着她喝过的那罐,眼神往电影里的餐厅故事扫了几眼。
她笑了笑,不自觉学他将手肘搁到沙发背,盘腿缩在沙发,脑袋垫着胳膊肘,闲闲看着电影,搭话问:“那单谣言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联系平台了吗?”
奚行单手支着脑袋,低头看她一眼:“如果联系不上,你又要上去帮我对线吗?”
今朝皱皱鼻,正气凛然回他:“幼稚,骂他岂不是正中下怀,联系不上,我就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去派出所帮你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