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迷
等梁妍处理完事情回去找他，看见他就坐在她的办公座位上，低头专注安静地翻书看，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梁妍站在门口偷偷拍了张照片，走过去问：“有没有翻我东西看？”
程易指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老实答：“看了你曾经的毕业论文。”
梁妍回想了下里面的内容，又问：“看到什么了？”
程易说：“看到你的致谢内容里面有我的名字。”
坐在同一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听见，不约而同地开玩笑起哄。
梁妍朝他们笑了笑，佯装威胁他说：“回去也要给我看你的毕业论文。”
等出了办公室，程易马上从手机文档里调出了当年的博士研究生论文。
梁妍直接划到致谢部分，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但却看到了熟悉的称呼。
Small White Mouse。
他在其中一段写着：感谢我人生中唯一的小白鼠，在我迷茫困惑的时候，是她赋予我爱和力量，让我坚定前进的方向，朝最好的结果一步步靠近，也愿她在远方一切皆好。
梁妍轻吸鼻子，退出文档，查看同一文件夹下的其他文档，是他曾经发表在SCI上的几篇论文，里面的致谢部分都是和刚才那篇一样的句子。
程易见她不断吸着鼻子，问道：“你是被我传染感冒了吗？”
“你曾经说得没错。”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他，“在我面前，你总是像个傻子一样。”
“现在我不傻。”程易摸着她的脸笑，“你是感动了。”
*
新年月初，梁妍忙着期末的事，很久没去医院找程易了。
终于有天提早忙完，她开车过去找他。
临近年关，医院看病的人多，车位也很拥挤，梁妍不开到里面去占位，将车停在了大马路上。
因为觉得肚子饿，她就去医院里面的便利店买关东煮。
付钱时，梁妍旁边站着个男的，突然叫她的名字。
梁妍诧异扭头，只见对方戴着口罩，认不出是谁。
男人摘下口罩，梁妍依旧认不出来。
男人这才自报姓名：“我叫高建轩，程易以前的大学同学，他生日那天咱们还一块吃过火锅。”
梁妍回想起来这人，点了点头，见他穿着便服，问他：“你是来医院看病的？”
高建轩说：“我就在神经外科上班，这个点刚下班。”
梁妍来医院也数不清几回了，她还是第一次跟他遇上，各自寒暄了几句。
高建轩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梁妍说：“八月初。”
算一算至今差不多五个月，高建轩斟酌了下开口：“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但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有关你出国以后程易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你不想听呢，这句话就当我没说。”
梁妍愣了下，当即表示有时间。
他们找了医院附近一家咖啡店，对坐着问候了下最近，然后高建轩正式开启想说的话：“跟你分手那天，程易是哭着回来的。”
梁妍喝咖啡的手顿住，将咖啡杯放在桌上。
“当然他没有哭得很狼狈，只是我们宿舍几个人都看出来了，他眼睛明显是哭过的，傍晚我们叫他一起下去吃饭，他没有去，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他偷偷在哭。我们想拿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他死活不肯，后面几天也哭过，哭到眼睛都肿了，必须戴个帽子才能出门。”
梁妍轻轻滑下喉间那一口咖啡，不敢分心忽略听取的内容。
“大四开学，我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他看上去也挺平静的，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有一天我们无意中碰了下他的盆栽，他就说让我们不要碰，后来在我们逼问下才知道，这是他曾经送给你的。我们看他还惦记着你，就都劝他去跟别人谈恋爱，想让他走出来，但他太犟了，还想着你会回过头来找他。”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看见跟你长得像的女生会多看两眼，对凑到他眼前的女生却爱答不理，大五那年结束他坐火车去上海找你，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就十分确定你那时候在学校，后来看他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就知道肯定没有见到你。”
梁妍觉得刚才那口咖啡好苦，苦得她嘴里满是涩味。
“我问他一直记在心里难道不累吗，你都没有给他任何希望，那天我给了他一瓶酒让他把你忘了，事后他果然清醒了很多，我以为他这次总算走出来了，因为他后来一心投在了实验中，没再分过心。直到大七那年，我们专业有个项目，去德国柏林做一年的学术交流，有一天我和他都休息，像我们今天这样，坐在波茨坦广场附近的咖啡馆里，本来他刷着手机，突然间疯了一样跑出去，等好久他才回来跟我解释，他说他看到你刚发的微博定位，就在波茨坦广场，他那么快时间跑出去找你了，结果没有找到你。”
梁妍觉得呼吸不畅，但她大脑却灵活搜索出在波茨坦广场玩的那天。
那是四年前她去欧洲旅游，在德国停留了两天，波茨坦广场只是很短的一个时刻点，微博大致也是离开之后才定位发出去的。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告诉自己，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一瞬间，她和他距离这么近，而他曾在她离开后出现在那个地方，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微博的。
即便现在他们在一起了，他肯定也不会将这事拿出来说。
梁妍喉间干渴，拿起咖啡喝了口，还是觉得苦。
她看向高建轩，说：“你还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关于什么？”高建轩自问却自答，“关于他每次过生日都不是很开心，关于他几年下来坚持不懈地赚钱养活自己，关于他生病挂了快半个月盐水才好，关于他跟他爸关系不好一直不肯接受他爸的帮助，还是关于我提起你的时候，他眼里既恨着你又想着你，嘴上却一个字也不说。”
到了最后，高建轩说：“如果真的想要知道，你就去当面找他问，我只是个旁观的，他心里想法才是全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早该说开了。”
梁妍点头：“我知道了。”
高建轩怕她还不知道，提醒说：“程易就在刚才医院的心外科上班，你现在去找他应该还在，要不要我帮你约一下？”
“不用了。”梁妍说，“我刚才就是去等他的。”
高建轩诧异：“你们早就见过了？”
“嗯。”梁妍刚才故意没说，现在告知他，“我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了。”
高建轩表情静止了一瞬，这才恍悟过来：“嗨，你不早说，就听我一张嘴叽叽呱呱的，这些程易有告诉你吧，这小子复合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他到现在都苦大仇深呢。”
“这些他没有告诉过我。”梁妍说，“谢谢你让我知道。”
高建轩了然：“他啊，没有嘴的，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梁妍笑笑，低头看了下消息说：“他下班了，我得去找他了。”
高建轩起身说：“走吧。”
梁妍回到医院门口，正好等到程易出来，她跟他招了招手，两人上车找了家餐馆吃饭。
吃完饭天黑了，梁妍开车来到一个胡同里，靠边将车停好。
程易问了两遍为什么来这，却见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程易错愕，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低头沉闷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学校的事不顺心，还安慰了几句，现在看来这事不小，把她的积极性都打击没了。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背问，“是碰到什么困难了吗？你跟我说说。”
她却说：“都是因为你。”
程易不明白：“因为我怎么了？”
“因为你……”她开了口却说不下去，七年的时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她知道的只是其中让旁人深刻的事件而已，真正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只有他心里清楚。
程易一头雾水，怕她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又要单方面提分手，先打预防针说：“不管我怎么了，你先不要提分手两个字，你要听我解释。”
梁妍气笑了下，从他怀里扶正自己，命令他：“下车坐到后面去。”
程易感觉她有严肃的事要说，打开后门上车，她从另一边上来，和他紧挨着坐。
他感觉气氛逐渐紧张起来，焦心地等待她的宣判，却见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爬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梁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头距离车顶只有一点空间。
车内车外都很安静，程易听见自己的屏息声，轻扶着她的衣侧，黑暗中看见闪着碎亮的毛衣，包裹甚紧的蕾丝料子，上下同款同色质地绵软，紧接着他听见自己的拉链声，有什么被放逐而出，在她正式坐上去之前，程易问了句：“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没有。”她附在耳边轻声说完，边和他接吻边将自己下沉，先是前后摇着他，而后断断续续地碰向车顶，好几次撞得脑壳疼，便没力气地靠在他肩上，把主动权交给了他。
距离路口还有辆车停着，里面没有人，路灯光穿透这辆车的玻璃微照在梁妍的脸上，面庞酡红眼神迷离。程易将她抱倒在车后座上，从上面看着她头一次次撞向车门，他伸手罩在她头顶，低头吻住了她。
冬夜里，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温暖彼此，过了片刻他坐起身，刚才那束路灯光线照到了他脖子，那里汗水涔涔，颈间动脉时隐时现，梁妍看见他喉结滚了一下，一滴汗因此滑了下来，隐入她给他买的黑色领子里。
视线晃动，程易看见她向他伸手，重新将她拉坐起，却看见她眼中噙泪，因刚才躺下而滑到了眼尾处。
他不敢再动，静止一切思源，不解地摸着她的眼问：“哭什么？”
梁妍深吸口气，噎着声将刚才从高建轩那儿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程易没有打断她，不断拿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跟背脊，听完后抱住她笑着说：“你看，你也是泪失禁体质，之前我就说过了，说话不要太绝对，容易翻车。”
梁妍咬了他一口，哽着声：“不许笑我。”
“不笑你。”程易哄她，“别难过了，你难过，我也要跟着重新难过。”
她紧紧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气息，不再多说一句。
*
隔了几天，程易在医院吃午饭时，突然收到梁妍发过来的一个PPT。
他好奇地点开，看见里面是一个空白模板，主题叫七年回忆录，总共九页内容，去掉开头介绍和最后总结，中间七页分别对应一年时间的长度，从他们分开之后算起，刚好七年整。
每一页里面，都已经做好相同的要素格式，包含时间起止、去过的地方、有意义的照片、遇到高兴难忘或者伤心难过的事等等。
程易知道她为什么做这个，笑着发了条微信过去。
XY：只有我写吗？
酥酥妍：我也写，周日早上之前，一定要上交。
既然得写这个了，自然不能是在家里，于是程易抽出几个中午的休息时间，将所有内容填写完毕，最后好好写了个总结，再不断查漏补缺。
这份PPT比以往各种汇报都要来得容易，却又没那么容易，前者讲究简明扼要，后者却让他反复补充，总觉得没写够，他得认真全面地坦白给她，不能留下遗憾。
到了周日那天早上，两人搬出各自的电脑，放在客厅茶几上，彼此席地而坐，眼前的屏幕上是对方的PPT。
梁妍含笑看他，主持流程：“现在，正式开始认识第一年。”
两人同时点开，那是梁妍出国做交换生的一年，在国外去过很多地方也拍过很多照片，末尾写着人生感悟，而程易则过着枯燥平凡的大四生活，没有什么鲜明的时刻，只在最后结束了八年制里的本科部分，附有一张毕业照。
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通过概括后的文字内容想象了解那时候的对方，将过去没有参与彼此生活的时刻弥补回来。
看完第一年，接着看第二年，这一年梁妍回国补学分准备毕业，程易则开启了临床实习和科研工作。
而后几年，他发表的论文被期刊录用，获得了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那时候梁妍正在国外同时攻读哲法双学位。
直到第七年末，程易考出了主治，从别人那儿得知她回国的消息。
八月里炎热平常但又不寻常的一天，他们重逢了，在医院人来人往的扶梯上，他们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彼此。
那一刻，文档中的主角开始有了交集，而七年的离别也正式结束了。
最后一页，两人都写了很简短的一句话。
她写：未完待续，接下去的内容隐藏在接下去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