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子味的棉花糖
第二天苏玉娇依旧待在家里没出门, 直到第三天,门口稀烂的泥巴地被晒干,鞋子踩上去不再糊一鞋底的泥后,苏玉娇才抱着小宝准备出去放放风。
先在张梅家坐了一会, 她家那一院子开的姹紫嫣红的花儿前两天被雨水打的四处飘零, 今天一看, 又冒出了很多半开的花骨朵。
各种浓郁的花香味扑鼻而来,苏玉娇征得张梅同意后,闲来无事摘了好多想晒干了做成干花香包和花茶。
“以前也吃过这边的特产鲜花饼, 但是却从来不知道这玩意还能泡茶喝呢。”张梅大方的让她随便摘。
苏玉娇就盯上了她家厨房屋子角落里的那颗茉莉花树,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点缀在绿叶间, 跟院子里其他碗口大的茶花和月季比起来, 毫不起眼。
但只要凑近了就能闻到,小小的茉莉花也有独属于它的清新芳香。
除了茉莉,苏玉娇还摘了好些玫瑰花,可惜张梅种的都是普通花种, 不是那种可食用的花材, 不然她们自己就能做鲜花饼。
以前苏爷爷有老家这边的战友给他送过一些云省的特产,苏玉娇也吃过鲜花饼, 她还记得其中有一个口味是玫瑰蜂蜜味的,特别好吃。
不过陆骁说等搬去分军区后就抽一天时间专门带她和小宝去市里玩,她很快就能吃到她心心念念的鲜花饼啦。
在张梅家坐了一会儿后,苏玉娇看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便准备今天直接带着小宝去团部找陆骁。
省的他每天还要来回跑给她们送饭,太麻烦了。
其实苏玉娇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好好学一下做饭, 但奈何那个土灶她实在不会用, 火都生不起来, 下厨的第一步她就败了。
她以前的家里都是用煤气,只要一拧就有火了,可惜这边还没普及,不知道分军区那边有没有,如果有的话,她也许就能自己做饭了。
走到这边的时候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苏玉娇远远的瞧见陆骁正在训练场上陪战士们一起训练,没打扰他,转头去医务室找陈颂。
医务室里清清静静的,偶尔会有一两个战士训练时不小心扭伤或抻到,过来找陈颂开点跌打药就走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
苏玉娇来时,她刚给一个胳膊扭伤的战士按完,涂了一手的药酒还没来得及洗,就让她随便坐,她则支着手出去洗手去了。
前两天部队救助回来的受伤村民已经都走了,听陆骁说,后续部队还会派人手过去帮助村子重建。
希望好婆家的房子能尽快建起来吧。
然而人就是这么不经念叨,她刚想起好婆和她孙女,医务室门口就有个小战士领着婆孙俩进来了。
几人和洗完手回来的陈颂在门口相遇,战士挠头说:“她们说是来感谢陈医生和那些救援的战士的,我不让她们进来,这位老奶奶就一直下跪……”
小战士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已领着她们到医务室这里。
陈颂赶忙扶住弯腰鞠躬的好婆,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跟小战士说了一声,就把她们领进医务室。
好婆一看见苏玉娇也在,忙牵着小女孩就要过来给她鞠躬道谢。
她还记得呢,这位心善的姑娘给她打了饭,还给孙女留了一罐奶粉。
苏玉娇抱着小宝不方便去扶她,赶紧往一旁避开道:“婆婆,您不用谢,我什么也没做,救您和您孙女的是那些战士和小陈医生。”
好婆抬头,眼眶湿润的冲她摇了摇头,随即说了一大串她听不懂的话。
她只简单的听懂了几个字眼,像“谢”,“帮”,“饭”啊什么的。
陈颂帮她翻译:“好婆的意思是,谢谢你那天给她打饭吃,还有你给的奶粉太贵重了,她不能收。”
“没事婆婆,奶粉是给你孙女补身体的,她太缺营养了,吃这个对身体好的。”苏玉娇那天本来想给钱来着,但好婆死活不肯收,再让就急得想下跪。
吓的苏玉娇忙把钱装回去,但她看那个小女孩实在太可怜了,就把小宝刚吃了小半罐的奶粉留下了,走之前拖陈颂给好婆。
结果好婆连这个都不肯收,孙女情况刚刚好转就带着人走了。
“你们,谢谢,救了……阿满的命。”好婆磕磕绊绊的说着她刚学来的普通话,布满沟壑的脸上尽是真诚。
那个叫阿满的小女孩此时把盖了一块蓝色粗布的篮子递出,里面放着两块巴掌大的用水洗干净的腊肉。
“这是从我家房子里挖出来的,谢谢你们救了我。”
阿满是会说普通话的,她阿妈曾经上过小学,教过她认字和说普通话,可惜阿妈在她六岁时进山一去不回,人至今仍没找回来。
小阿满顶着一头枯草般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大人不要的旧衣服改的灰褐色褂子,补丁落补丁,裤子也不合身,裤脚肥大,卷起来好几圈,脸上没穿鞋,她是光着脚走过来的。
尽管如此,她面黄肌瘦的小脸上却不见丝毫怯懦慌乱,一双纯净的黑眸里散发着沉静的光。
祖孙俩身上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即使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破旧,也洗的很干净。
苏玉娇有限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头一次见过得这么可怜的孩子,也是头一次见这么懂事早熟的小女孩。
陈颂又摸了摸阿满的头发,怜爱的蹲下身对她说:“我们救你并不求回报,阿满现在好好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这些肉你们拿回去吃吧,我们不需要的。”
阿满捏着篮子把手的细瘦手指紧了紧,脸上终于露出像普通小孩那样闪过一丝慌乱,她以为陈颂不要是嫌弃这肉是从泥里扒出来的。
还没恢复血色的小嘴蠕动了下,怯怯的解释道:“这肉是干净的,我跟阿婆洗了很久,不脏……”
苏玉娇这时放下小宝,笑了下说:“不是嫌脏哦,谢谢阿满,但是这肉我们不能收。”
天可怜见的,这也许是好婆和阿满家唯一留下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
阿满听懂了,但显然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凑到好婆耳边用方言快速的说了些什么。
语速太快,陈颂这个半吊子也没听清,但很快她们就见好婆慌乱看过来,隐隐又有想要下跪的趋势。
陈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好婆按到椅子上坐下,苏玉娇也紧随其后揽住了阿满。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随后陈颂仔仔细细跟好婆又解释了一大堆,最后说她们有规定不能收群众的东西,不能白拿老百姓东西云云,即使是谢礼也不行。
其实这几天陆陆续续也有好几家附近的村民提着土特产来部队道谢,但基本都被门岗拦了下来,今天那个站岗的小战士可能是新兵,被好婆祖孙俩可怜的样子弄的心软了,才破了纪律把人领了过来。
苏玉娇低头也揉了一把阿满的头发,真就像干枯的杂草一样,粗糙的手感并不好。
看着阿满那双和小宝有些相似的水润黑眸,苏玉娇的心彻底软了。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看着还在着急的和陈颂理论的好婆,再看看正被小宝缠着说话的阿满,她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她想带好婆和阿满去分军区,她想资助阿满去上学,她这个年纪,本就该和其他孩子一样坐在书桌前。
但这目前还只是她的一个想法,两位当事人还不知道愿不愿意跟她走呢。
想了想,她蹲下身握着阿满的小手问:“阿满,你想去上学吗?”
陈颂闻言停下解释看了过来,好婆不明所以的跟着转头。
只有阿满,她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先点了点头,但随即她又开始摇头。
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抠进了衣服下摆的一个破洞里,用稚嫩的嗓音懂事说道:“我不想去,我要留在家里帮阿婆种地。”
“如果阿婆跟你一起呢,我带你们一起走,然后送你去上学好不好?”苏玉娇继续询问道。
陈颂皱了皱眉喊:“玉娇……”
苏玉娇朝她笑了下,随后继续看着阿满,等她的回答。
阿满没有挣扎,只是继续摇头道:“不,这样,你麻烦,我们不能跟你走。”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学会了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她本能的觉得苏玉娇要带她和阿婆一起走会很麻烦,不能给这个好心的姨姨添麻烦。
苏玉娇刚开始只是一时冲动,因为看到好婆和阿满让她想起以前在槐树胡同时常听奶奶和那些老朋友们说她们以前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吃不饱饭更上不起学,所以她给阿满留下了一罐奶粉,希望能给她补充一下营养。
她从来不是一个烂好人,甚至说白了她其实还挺自私的,如果不是阿满那双和小宝过于相似的眼睛让她忍不住心软,她可能也不会管这么多。
其实这对她来说也不算是特别麻烦的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可以直接给好婆一笔钱,这样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恰好最不缺的就是钱,二十块钱,放在她身上就是一件好看的裙子的价格而已。
但祖孙俩却也不肯随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她们虽然身处困境,可心却依旧纯洁如斯。
不过这也正是苏玉娇想要帮助她们的理由。
刚才几人闲聊时,听好婆和阿满说起了现在的住所,因为家被冲倒了,她们祖孙俩现在住在村里别人家废弃的老宅里,除了在泥里扒出来一点还能吃的东西,其他全都没了。
苏玉娇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带她们一起走的理由,首先好婆能独自一人拉扯孙女长大,那简单的生活技能她肯定会,她可以以保姆的身份聘用好婆,至于阿满,她当然要送她去她现在这个年龄最该待的地方。
“不麻烦,也许你们还能帮上我的忙呢。”苏玉娇捏捏阿满几乎没什么肉的小脸,随后站起身对陈颂道。
“颂颂,还要麻烦你帮我个忙。”
陈颂皱着眉听完了苏玉娇要她翻译给好婆的话,随即慢慢松开眉头问她:“你真的决定好了?”
苏玉娇点点头,“嗯”了一声才不好意思笑道:“你也知道的,我不会做饭,以后总不能一直带小宝吃部队食堂吧,这样的话,既能帮助好婆和阿满,也能解决我目前最大的困难,一举两得多好啊。”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我帮你问问好婆。”陈颂答应下来。
好婆茫然的看看她俩,又看看孙女惊讶的表情,简直一头雾水。
但随着陈颂翻译解释给她听的话,好婆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恍惚起来。
“玉娇想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跟她去分军区,她可以送阿满去上学,同时她想聘用你做她家的保姆,日常买买菜做做饭就好,一个月给你开十五块钱的工资,而且她愿意承担阿满上学期间的一切开支,还有你们两个人的吃住她都包了。”陈颂边解释边心想,照苏玉娇列出的这个条件,估计很多人都上赶着乐意吧。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婆拒绝了。
理由是跟阿满一样的,“不能给,你,添麻烦。”
村子里的人一年四季埋头苦干也仅仅是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大部分的人连饭都吃不饱,更何况苏玉娇又是每月给她发钱又是送她孙女去读书,还要管她们吃喝,这一看就是不划算的买卖。
好婆摇头,她满怀感激的看向苏玉娇,举起枯瘦的手连连摆动,“不能,不能这样……”
苏玉娇倒没觉得自己是冤大头,她们家的刘嫂一个月就有二十八块钱的工资,杨敏每月还会给她放几天假回去陪家人,逢年过节也会拿些糕点布料什么的当礼物送她,她真心觉得十五块钱不多。
“唔,颂颂,你是不是没有说清楚啊?”
陈颂无语的看她一眼,随后替好婆解释:“你这条件开出来有大把的人愿意上门抢着给你当保姆,好婆是觉得你给的太多了,她不敢接受。”
她倒没有觉得苏玉娇资本主义什么的,生长环境不同罢了,而且苏玉娇想聘用好婆当保姆的初衷也是为了帮助阿满,她其实也觉得这祖孙俩可怜的很。
便帮着她又劝了几句,她直接用阿满的未来举例劝好婆。
这回,好婆面上总算犹豫起来。
陈颂再接再厉道:“您要是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都想帮一帮阿满,但您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你们接受的。”
好婆看看孙女,又看看诚意满满的苏玉娇,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说:“我不要钱,我愿意跟你走,你,你送阿满去读书就好。”
这里是军营,苏玉娇是军人的家属,尤其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这些都极大的降低了好婆的警惕,让她愿意轻易的把自己和孙女的身家性命交托出去。
“她说她不要钱,愿意跟你走,只要你送阿满去上学就行。”陈颂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样翻译好婆的话。
苏玉娇沉默了下,总觉得这样好像是她在占老人家的便宜,想了想道:“要不,你问一问好婆,我给多少钱合适,她这么大年纪了,要给我打白工,搞得我怎么像剥削人的旧地主一样。”
最后一句话是这个时代的禁语,所以她说的特别小心。
“……”
陈颂简直想冲她翻个白眼,但还是尽职尽责的向好婆传达了她的意思。
好婆惊讶的看向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不,不,不要,我不……”
又劝了好一会儿,好婆才犹犹豫豫的伸出五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