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你先按照我说的,给她平躺着放下喽,然后再把她的腿抬起来,别着急,现在的年轻人啊,跑完长跑大多都这样,大脑缺氧,你就给它供氧。”
崔悟铭沉默了两瞬。
—
越见织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她确实头晕眼花,身上的难受劲超过了过去十六年来的加总,但是身体上的痛苦罕见地被亢奋的精神压倒,
她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疼痛,可灵魂好似飘荡在空中,与她的□□分离,
医务室床上的味道并不见得有多好闻,越见织迷迷糊糊睁眼,窗户外蔓延进了大片的白光,将尘土照得纤毫毕显。
不远处的背影在泪水形成的短暂凹透镜中格外清晰,少年沉稳干净的嗓音越来越近时,她慌乱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抬腿......怎么抬?”
眼尾的泪花逐渐滑落,她小口喘着气,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最后他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微嘈杂的声音消失,大概是他挂断了电话。
吧唧吧唧挤什么东西的动静隐隐传来,她将沉重的眼皮勉强张开一条缝。
透明的酒精凝胶在他掌骨上像是覆盖了层水膜,又很快干涸,
越见织咳了两声,侧过脸,嘴里无力地含住那颗糖,
而后感受到了少年微凉的手,混着酒精的味道,慢慢在她耳朵处蔓延,
那气息一触即离,甚至都没碰到她半分,但越见织还是滚烫得厉害。
崔悟铭替她抽开嘴角的那根发丝,终觉无从下手。
躺在纯白被单上的女孩很狼狈。
领口微散,精致小巧的锁骨白玉般细腻,甚至还有片软白溢出,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一颗红色的小痣。
崔悟铭闭了闭眼,他轻呼出一口气,最后半阖住眼眸,掌心慢慢穿过她的大腿。
“唔——”
她还在不停地哭,卷翘的眼睫沾满了水汽,湿漉漉的眼尾红得不行,
乌黑柔软的瞳仁时不时露出一点,露出那种依赖的、可怜兮兮的目光。
—
跑完八百的令娴然闯进来时,脸上不由自主显露出错愕。
狭小的医务室里,女孩腰后垫了个软枕,半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瓶葡萄糖,垂着睫毛乖巧地吸着。
穿着红色外套的少年坐在床角的小杌子上,放不开的长腿随意弯曲着岔开,修长的指骨轻阖在膝盖上。
床边的小桌上零零散散摆了几瓶酒精凝胶,亮着的手机屏幕轻轻搭在边角,从里头传来声音,
“......小姑娘听起来没啥大问题了哈,着实对不住啊操场这又晕了俩,我实在是走不开——哎哎哎好的,你先把她摊平......”
而后是一段忙音,崔悟铭拾起手机,正要挂断时,里头再度连上校医微喘的声音,“......年轻人啊平时要多动动,真是的,往年也没这么多倒的啊,跑三千还逞强......”
越见织咽下嘴里的糖水,轻声道谢,“以后我会注意的,谢谢校医叔叔——”
站在门边的令娴然掂了掂臂弯里的外套,阴阳怪气出声,“呦——还想有以后呢——”
她不顾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走近后直接给了她一个指嘣儿,“刚刚为什么骗我?啊?还骗我走?你走了吗?!”
令娴然一想到她这么担心她,甚至陪她跑了三四圈,可她自己呢,居然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
那种无力与挫败在瞬间堵在胸口。
她不敢戳太用力,只好把劲都用在嗓门上,“你可真能耐了啊你?”
“小,小声点,”越见织捂着额角,试图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还有,还有人呢......”
“你这——”
令娴然一扭头,对上崔悟铭抬眼望来的目光。
她一口气憋在嘴里,憋着憋着,最后扭曲成了笑,“这次太麻烦课代表了哈哈哈......”
崔悟铭把手机揣兜里,随意回了个“没事,职责所在”。
他从小杌子上站起身,极高的身量在狭小的空间略显压迫,“你来的话,我就先走了。”
令娴然拧了拧越见织的胳膊,眼神往要离开的那道人影上瞟。
越见织在同桌的催促下,扬声唤住他,“那个,崔同学——”
“谢,谢谢你,”她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软瓶,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我,我会在德育成绩上,给你打高分的......”
话刚说完,越见织就后悔了。
这叫什么啊,人家帮助自己或许出于热心呢——就算真是为了德育分,她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啊,显得他多急功近利似的。
空气好像有瞬间沉默,越见织偷偷抬眼,看到男生步伐微顿,在门口站定,
他侧了侧身,在地面投下浅淡的影子,脸被门外的白光渡得完全看不明晰。
心中的懊悔还在一点点堆积。
在他快看过来时,她慌忙低下头。
心跳喧鸣间,她听到他轻轻笑了一下,是极低的嗓音,“那就麻烦越同学了。”
*
崔悟铭回到教室后,里头还没多少人。
讲台前边孙璞在和其他男生们谈论昨天和莫燃那些人撂下的狠话。
结果一看到崔悟铭来了,赶忙大喊,
“铭哥,我听人说你为了那德育分,热心去帮助人女生去了?”
这声响跨越了大半个班级,叫得崔悟铭眼皮一抽,下意识看向斜前方的女生。
俞初融有些心虚地转了过身,心里暗骂孙璞的大嘴巴,但也存了试探的心思。
班里大多数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剩下的也支着耳朵听。
崔悟铭拿起桌面的保温杯,镇定自若旋开盖子,尔后开玩笑般朝他淡嗤,“就不能是真热心?”
“哎呦喂大家都听见了啊,”孙璞从讲台上跳下来,指着崔悟铭说,“那下次周测,铭哥要是再遮着答案,俺可不依你~”
崔悟铭笑着说了个“滚”。
一直在偷听的俞初融稍松了口气。
从那人坦荡的态度来看,大概率就是为了德育分。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但她自认为对崔悟铭有几分了解。
他应该是有什么强迫症?好像在什么领域都想做到尽善尽美,jsg最直观的体现就在于看得见的分数上。
俞初融低头看了眼手下的草稿纸,暗自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变得更加优秀,那样才有资格站在那人的身边。
*
越见织被令娴然架着身子走,走到一半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同桌——我没事的啦,你这样架着我走,我胳膊都麻了——”
令娴然嘿了一声,停住脚,“伺候你你还不乐意了?自个儿走!”
越见织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令娴然别开眼,径直往前走,浑身散发着冷气。
越见织赶忙小碎步跟上,凑到她身边腆着脸笑,“我知道同桌疼我啦——”
“别,”令娴然胳膊一拐,仰着下巴轻呵,“我可担不起,越见织我和你说啊,以后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我反正不管了啊!”
越见织听到她这话,反而笑了笑。
她知道同桌口不由心。
她的同桌好像一直都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要多很多。
她的同桌也不是超人。
之前和她一起练习跑步时,喘的声音差点比她还大,还嘴硬说自己根本不虚。
明明也会累的,明明自己也要跑八百,却还要陪她一起跑,在跑之前故意用玩笑岔开话题,只为了不让她担心,
刚跑完就急哄哄来找她。
......
她的同桌不自在于煽情的戏码,
所以哪怕付出了十分,都要开玩笑般轻描淡写淡化成三分,
哪怕是为了她好,却还要频频找其他的借口,生怕她发现后感动得稀里哗啦,
嘴上说着“没什么”“算了”,背地里冲得比谁还勇。
她的同桌,就是这么别扭的人呀。
......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么生气,越见织心里那股暖融融的感觉都快要喷涌出来,酸涩直直冲到她的鼻尖。
真好呀,她的朋友。
“喂喂喂——”令娴然半天没听到身边的回答,拧着眉瞥了一眼,看见她快哭的样子,瞬间有些慌了,“我警告你啊我——”
她的话被女孩猝然的动作打断。
“同桌——”越见织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吸了吸鼻子,软声软气,“刚刚是我不对嘛......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该骗你......”
“我知道错了,不该逞强,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谢谢你同桌。
令娴然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向她。
靠在她身上的女孩用软乎乎的脸蛋蹭了蹭她的胳膊,
微苍白的眉眼,越发显得那双眼睛乌黑透亮,漾着软绵绵的水汽。
她可怜兮兮地仰脸望来,唇瓣还泛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