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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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悟铭上车后,和司机报了串手机尾号,道完谢,捏着眉心往后漫不经心一靠。
天桥下外头光线骤然变暗,男生清峻的脸倒映在车窗上,碎发被压在帽檐下,利落分明的眉骨蹙起。
他看向车外,明晃晃的车灯在两边寸步难行。
他比桑钰更了解她。
......怎么可能会没用。
她明明说过自己喜欢体贴、话少、尊重人的男生,最好跑步也要很快。
崔悟铭再次按亮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耳边是司机因堵车堵了半天而烦躁的吐槽。他边打字,边随意用带笑的语气应了几句,从司机嘴里得到几句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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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住宿生大规模回家,校门口挤满了行李和车,越见织一眼就瞧见了某辆熟悉的车子,离近一看,是公司的小赵,而越先儒正把她的行李搬到了车子后边。
她同他打了个招呼。
越先儒放完东西,笑着过来给自家的小公主拉开了后座,父女俩一同钻进车里。
车子启动的时候,越见织正吐槽刚刚做的语文卷子某道题有多不合理。
越先儒被逗得哈哈大笑,越见织也跟着笑,却在下一秒,看见了男人略微发抖的手。
她一眼就确定,老越在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接下去越见织表面上还在和老越插科打诨,眼睛却在暗中观察他。
很能肯定他绝对是有事瞒着自己。
越见织有些不安,
这些年来,老越因为愧疚于对她孩童时期的忽略,一直都是有事就说,她已经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了。
越见织的不安在踏入别墅的那一刻得到了某种验证。
林冉回家了。
越见织的目光从她的脸慢慢滑到了她的肚子,那里,微凸的,
下一瞬,被女人的手警惕性地挡住。
*
别墅区,灯火通明。
小赵把淡粉色的行李箱拎了下来,才推着经过别墅前的一截小道。
到了门前,独属于女孩子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颤抖,“所以你这两个多月去国外,就是为了这个?!”
别墅里,穿着休闲装的老板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扶着肚子,两条修剪得当的细眉略略蹙起,“越见织,我怎么教你的?你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给我吧,麻烦小赵了,”小赵手中的行李被人接过,男主人还是一张和善的老实人脸,“让你见笑话了。”
小赵颇有些诚惶诚恐,“哪敢哪敢,那如果这边老板不需要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越先儒笑里带了歉疚,“今天招待不周,下次再来啊。”
小赵忙说客气了,转身时别墅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响——
“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你和我说啊......”女孩哽咽的哭声。
他还从未听过老板有过这样的语气,“你在乱说些什么?什么防你不妨你的,你个小孩子家家哪来这么多心眼?”
推完行李回来的越先儒赶忙挡在两人的中间,
“怪不得你之前还问我,问我想不想要个弟弟,我说不想——”
越见织还在固执地低语,死死攥紧掌心,疼痛传来,她整个人都在抖,连声音也在抖,“然后你就和爸爸一起骗我说去国外出差,结果是防我去养胎!”
“织织,你少说点,你妈jsg妈这还——”
越先儒把抖着哭泣的女儿拉到一边,下意识摸了一把大肚腩,却被气在头上的越见织一把甩开,“老越,你也这样吗,它现在都还没生呢,你们就护着它了!”
“你自己说说看,”她伸胳膊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眼睛红彤彤地一直掉着眼泪,“你们瞒着我是不是你们不对!”
越先儒还要劝,却被林冉却直接打断,
“行了,你离远点,我就是对她太好了,”
她捂着肚子,对还在哭泣的越见织冷笑,“越见织,你搞清楚,我才是你妈妈,我做什么都要和你报备吗?啊?你有资格在我面前大吼大叫吗?”
越见织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垂着脑袋,眼泪噼里啪啦落到地板上,“你们做什么都瞒着我,你还老是骗我,从小到大都在骗我,之前骗我说回来就会帮我买滑板车,让我乖乖待在家里,结果呢,结果什么都没有,之后每次我都信你,可你哪一次真做到了?”
每回吵架都要扯这个。
林冉说不过来,铁青着一张脸,实际上女儿嘴里的半点话都没听进去。
“滑板滑板滑板,就那臭滑板要你惦记到现在?你现在身上穿的,吃的,什么不是我的?没有我给你花钱你现在就是在街上的乞丐!”她越想越气,用手指地:“小时候至少还听话点,越大了简直越不像话!”
——又这样。
越见织掌心生疼,
——妈妈又这样,每次吵架,她都会说她小时候多乖多省事。
“那你知道我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吗......?”
她透过晃动的泪光看向林冉,一字一句都在紧绷的弦上颤抖,“你管过我吗?!你真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吗?”
“你天天在我耳边说自己穷,却眼也不眨地买下三万的貂皮大衣,你说是要看店面得穿好点的衣服,我信了;你和我说我们家很穷,要我争气点好好读书,我信了;我多提一嘴想买衣服,你骂我不懂事,说我们家穷我还这么不懂事,我之后都不敢提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上的那个小学,一年居然要十万块的学费,”
“我知道你对我的学习要求高,我也知道你觉得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所以送我去那么好的小学......”越见织抖到靠到沙发才勉强站住,“可是你知道吗,她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她们嫌弃我,她们都不愿意陪我玩!我这么努力学习,每晚熬夜,我都是为了谁啊!”
她眼睛胀痛到流不出眼泪,嗓子像是含了刀片,“她们都嫌弃我脏,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天天都在洗衣服,但是我真的洗不动......冬天我的手真的好疼好疼......”
“可是你们那时候在干嘛?”
“爸爸,说好生日要送我好又多超市的涂色本,我怕他说话不算话,故意不自己走回家,就在小学门口等他来接我,我等到了好晚好晚,连保安叔叔都问我怎么不回家,结果呢,结果爸爸在干嘛,你打牌忘记了时间!”
越先儒低下头,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们都忘记了,可我还记得啊!”
“你们真的......爱过我吗?”
“如果不爱我”,越见织颤着眸看向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啊!”
她吼完最后一句,直接转身啪嗒啪嗒跑上了楼,乓地一下狠狠关上了门。
胸口的酸涩把她的肺腑都搅得难受不堪,她鼻头连着眼眶都酸涨无比,但是因为哭多了都哭不出来。
可笑的是,尽管在理智全无的情况下,越见织还是没有选择离家出走
尽管知道妈妈不会管她,甚至算的到就算离家出走也是她干巴巴地回来或者爸爸把她找回来,但是,她还在下意识地顾虑妈妈的身体,
她不是在担心妈妈肚子里那个和她毫无关系的东西,是在担心妈妈本身。
越见织觉得丢脸极了,无法狠下心的自己丢脸极了,就像一只眼巴巴的小狗,渴望人的爱却被一脚踹开,结果下一秒还是腆着脸凑上去。
楼梯处脚步声传来,越见织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刚刚哭狠了,抽噎根本停不下来。
没过多久,叹息后是爸爸的声音,
“这件事没告诉你确实是爸爸妈妈的错,但是织织,妈妈先前是确实问你想不想再要个弟弟妹妹,织织说不要,妈妈发现她有之后呢,是顾虑织织的心情,所以才没说的。”
“但是爸爸和你保证,妈妈对你和弟弟都是一视同仁的。”
越见织听了,只觉得原本漏了风的胸口更是空出一大块。
她边哭边喊,声音都要破裂,“你们都知道那是个男孩子了,肯定偷偷去做了镜超!如果真的男女一视同仁,又怎么会花钱做镜超,你们就是,就是重男轻女!”
“不是,”越先儒有些无奈,“你妈妈是想要一男一女,如果你弟弟先出生,她也会再想要个你,”他拍了拍手,“一样的道理嘛。”
门里头传来很大的擤鼻涕的声音,又传来几声抽噎,越先儒声音转低,“你妈妈在你五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但是那个时候计划生育,就给打掉了,不然织织也就有个弟弟妹妹了。”
“好!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不然她也不会打掉那个小孩了!”门里头小女生的声音嗡嗡的,像是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我就不该生下来!该给他让路!”
“诶诶诶——”越先儒知道自己又哄错了,“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你妈妈当时就有点遗憾嘛,毕竟掉了个孩子,现在来了,那是上天给的幸运。”
“妈妈现在在下面掉眼泪呢,她现在也才刚刚三个多月呢,你看看她,多大的人,多久没哭过了。”
“还有小时候那些事儿......爸爸妈妈以前都是农村人,穷惯了,一下子见到那么多钱,这——”越先儒悔恨地叹了口气,“爸爸迷上打牌是爸爸不对,但是你妈妈她,你也知道,她抠搜习惯了,除了撑面子的东西,其他的也都能省就省,连五百都要紧巴巴先存到存折里。”
越见织没理,埋着脑袋继续哭。
门外越先儒又叹气,“织织,你先好好想想啊,爸爸妈妈肯定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越先儒离开后,房间再度陷入沉寂。
黑暗中,越见织目光无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盯,脑袋里还回响着林冉的那句话,
【你现在身上穿的,吃的,什么不是我的?没有我给你花钱你现在就是街上的乞丐!】
眼尾的泪滑下时被她狠狠擦去。
反正,她一辈子都不要和她讲话了!也不吃饭了!她死都不要吃!
脑袋里幻想着因为她不吃不喝,大人们后悔不迭的模样,越见织又哭了出来。
她偏要哭,哭到眼睛肿得不行才好,她要让他们愧疚,她要让他们后悔!
她要离家出走!
——但是她没钱啊呜呜呜她好窝囊啊。
不行,她才不要用他们的钱呢,她自己去赚。
越见织别了别眼,哭着哭着沉沉睡去。
*
第二天餐桌上,越先儒把不情不愿的某个小孩拉下来,轻声哄,“今天爸爸给你做了最爱的红烧肉,给点面子?”
越见织顶着大大的核桃眼,头发乱糟糟的,她站在原地别扭了一会儿,瞅着老越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哼了一声,重重踏着拖鞋坐到了林冉的对面。
只是嘴撅的老高,都能挂上一瓶醋。
“对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越先儒这才坐了下来,分别给她和林冉夹了一只鸡腿。
桌上母女都拉不下面子,
林冉默不作声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