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沅
向嘉拎着木棍走到前面带路,没话找话的跟林清和聊天,“你的童年什么样?你的小学是骑车还是被家里人接送?初中是走读还是寄宿?”
林清和的舌尖抵着唇角。
“嗯?”向嘉转过头看林清和,说道,“我很好奇,你这样的性格读书时会不会被排挤?”
他们不敢。
“那是观景台?”林清和斜过手机照向前方。
“对。”向嘉说,“在悬崖上。”
所谓的观景台是临江的悬崖上打磨出一块平地,十分的陡峭。悬崖峭壁连树木都不生,远远看上去孤寂又庞大。
“有路?”林清和对这块地很是意外,他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来过。
“有。”向嘉拎着木棍绕到另一边挑开地上的杂草,拍了拍茂密的草堆确定里面没蛇,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这里。”
满天星辰,银河横在天际,月光照亮了一半溧江。很安静的夜,风很温柔,他看着前面的向嘉,她还穿着那条改良的裙子。
细细的一抹腰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在昏暗的夜里,她手里的灯跳跃着,她走在山路之间,轻车熟路。
“到了。”走了不到一百米,踏上一阶台阶,视线陡然开阔。江岸上的灯火连成了一条线,婉若游龙延向远处。
整个桐镇尽收眼底,再远处是半个县城,县城的观景灯更豪华,在黑夜里璀璨夺目。对比之下,桐镇的路灯就显得黯淡许多。
观景台很大,边缘处水泥栏杆斑驳但坚固,留下了开发失败的痕迹。
“我不能喝酒,你自己喝吧。”向嘉背靠在栏杆上转过身,手机晃了下,她关掉了灯,看向林清和,“需要放音乐吗?你最好把灯关了,不然马上蚊子把我们两个都吃掉。”
“放了音乐这就成音乐餐厅了吗?”观景台有几个石凳,看起来挺干净,他把盒子和啤酒一起撂到上面,关掉了手机的灯。
短暂的黑暗,随后渐渐视线恢复。月亮皎洁,也能看清一些。
“三百六十度环绕山景,原生态自然风光。面朝江,背靠山。”向嘉把身体往后仰,她放松下来,“还有美女陪聊,林少爷,你还想要什么?”
林清和因为林少爷三个字嗓子紧了下,他靠坐到最高的石凳上,屈着长腿取出一罐啤酒单手一扣拉环,嗤的一声泡沫溢出,他甩了甩修长手指,等泡沫消去身子后仰,他在黑暗里放松,拎起啤酒罐仰起头喝了一口,喉结缓慢地滑动,慢悠悠道,“美女?”
月光斜过了山坡,如白霜撒到了观景台上,向嘉含着笑的一双眼渐渐清晰,她注视着黑暗中林清和的位置,“看着我的眼。”
林清和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顺着嗓子滚进了胃里,他的嗓音哑了几分,尾调有些暗潮,“看不见。”
“你能看见吃的吗?”向嘉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林清和的位置,“吃东西吧,烧烤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清和没什么食欲,但他还是放下啤酒打开纸袋随便挑了一串,好像是烤香菇,他咬掉一块蘑菇说道,“好了,不用照了。”
向嘉很会挑,这家烧烤在县城非常有名。
“二十多年前就有人来这里建景区,那时候所有人都期待着,觉得这里建起来就有钱了。他们来一趟又一趟,十几年过去了,人都搬走了,地也荒了。”向嘉关掉手电筒转身握着栏杆迎着山风,她的发丝被吹的飘动起来,她的声音很轻,“这里什么时候能真正的建起景区?”
孜然混着辣椒的味道飘在空气中,向嘉被林清和勾起了食欲,她转过头看林清和。月光转动了他身上,他支着长腿靠在石凳上很斯文地吃一串烤蘑菇。
“好吃吗?”
“还行。”林清和吃完蘑菇喝了一口啤酒,“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家烤羊排最好吃,可惜你不吃羊肉。”向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想做,但少点支撑。毕竟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庞大,再输一次,她可真没爬起来的机会了,“这家随便找的店,居然挺好吃,我在那里吃饭的时候就想给你打包一份。他们都在,没好意思。”
“我小时候被逼着吃了整整一个月烤羊排,只吃那个,吃到吐都不行,得吃进医院才停止。”林清和语调慢沉,不带什么感情,很平静地叙述了一段过去,“后来,闻到羊肉味会条件反射的恶心。”
向嘉愣住,“为什么?这么变态?你家人吗?”
林清和从不讲他的事,他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他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一旦有人想要走进他,他立刻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不愿意走出来,别人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林清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吃完了蘑菇,又随便抽了一根,咬到嘴里才知道是鸡脆骨,他漫不经心道,“看在这顿烧烤的份上,你提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我帮你做。”
向嘉:“……”
林清和这个语气好像能随手甩给她一个亿。
哥,你清醒清醒。
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春装,买衣服的钱都没有。
“事情很难办。”向嘉大概真的是无人诉说了,才拉林清和来聊天。
“多难?”林清和把第一罐啤酒喝完,喉咙一滚,规规整整地把啤酒罐放回去,“说来听听。”
这位哥是真的口气大。
“陈叔问我想不想接手江边那块地。”向嘉转过身面对江岸,看着那片亮着灯的小镇,“我怎么接?拿什么接?”
“没钱还是没人?”林清和问。
“都没有。”向嘉笑了一声,双手插兜下巴上扬,她的发尾被吹动,她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手里只有两百八十万。其中一百九十万是不能动的,那是别人打赏给我的钱,如果对方要,我得还回去。剩余,九十万可以自由支配。我的包首饰全部卖了,勉强能凑够一百万。”
经此一役,向嘉深刻明白一个道理。钻石饰品是真贬值,她接近十万的手表,挂网上五万都没人问。
“四百九十万分到你手里只有一百九十万?”林清和拆开了第二瓶啤酒。
向嘉趴在栏杆上扭头看来,审视着林清和,“林清和,你怎么这么在意我这笔钱?你是不是看别人打赏我四百多万才跟我回来?如今发现我的钱没那么多,你别是想跑吧?”
林清和拎起啤酒仰头灌了一口,月光不甚明亮,他英俊的脸影影绰绰,涌动的喉咙有了致命吸引力。他在暗光里,修长的手指贴着冰冷的啤酒罐轻轻地一点,忽的笑了起来,湿润的唇浸着恣意的笑,嗓音经过酒精的浸润变得潮哑懒慢,“跑啊,马不停蹄地跑。”
他长腿支着往后半仰着,放下啤酒罐叼着烤串吃起来,散开的衬衣扣子让他露出半截隐隐约约的锁骨。
向嘉嗓子有些干,视线往旁边飘,“你太现实了,不喜欢你了。”
“让唐安给你出规划图,他今天在镇子里待了六个小时,说明他对这个地方非常感兴趣。主动权来到你的手里,你可以对他任意提条件。”林清和吃完最后一块脆骨,敛起了情绪,站起来从袋子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有了规划你就能申请振兴乡村旅游项目,贷一笔无息。江边的房子拉他们入股,不愿意的给租金,这部分你找陈叔。项目立下来,有你和唐安两个大IP在这里,后期自然有人给你送钱。”
他身上的攻击性渐渐升腾起来。
“向女士,这不是钱的问题。”他走到向嘉面前停住,双手插兜注视着她,“你打算拿这里做什么?酒店?餐厅?商业街?”
林清和在此刻锋芒毕露。
他很高,逆着光站,他头顶便是皎洁月光,英俊的五官凌厉深刻。
向嘉看着他沉黑的眉眼,生出一种很微妙的失控感。林清和原本应该是个很强势的人,控制欲很强。厚重冷淡的躯壳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只有打开那一刻才能知道。
他真是学音乐的吗?艺术生?不太像,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寻死?因为他的家庭吗?
她认真地想林清和说的每一个字,其实每一个环节她都想过一遍了。她是个缜密的人,重要的、无法确定的不够安全的事,她不会轻易开口。
“酒店,我想全部做成度假酒店,打造一个……灵魂休息站。”向嘉看面前的林清和,他很认真地听,向嘉也就说下去了,“这里交通不是很好,唯一的优势是安静。大城市生活节奏很快,人们变得焦躁,抑郁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宁静的地方疗愈,这里很合适。”
她和林清和都是自主选择了这里,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一样的。这一点,向嘉知道林清和能明白。
“如果江边可以通路就好了,下车即是酒店,那会更舒适。”
“修路可以跟县里的开发商谈合作,把江景路修起来,做个联动。”林清和绕过向嘉走到悬崖边,眺望天边的启明星,“你要做个详细的规划,具体一点,我帮你去谈,我跟那边有联系。”
向嘉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仰了下头看林清和的眼,“你真是学小提琴的?”
“需要我给你现场表演吗?”林清和不需要转头,微一偏头便能看清向嘉的眼,她一双眼清润漂亮,在月光下像是温柔的旋涡,看一眼便能沉溺,他剩余的话也就淹没在嗓子深处。
“你拉小提琴什么样?”向嘉觉得两个人离的稍微有些近,好像空气都不流通了。生出了一种炽热感,月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的唇看起来很红,亲起来口感应该会很好。
会不会有点凉?
跟他这个人似的。
美好的干净的清凉的。
向嘉把脸正回去,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我对小提琴的印象是高贵优雅,有钱孩子的艺术。”穿着精致的礼服,打着漂亮的领结,握着琴站在舞台中间,万众瞩目,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金钱的矜贵。
“其实跟拉二胡差不多。”林清和的指尖点了下粗糙的栏杆,压下嗓子深处的痒意,他的声音不大,“别岔开话题,想明白了吗?做不做?”
小提琴和二胡?想法清奇,却也有道理,某些部分是相似。
“你跟我做吗?”
月光寂静,山林不知名虫儿鸣叫压过了蛐蛐声,山风吹散了空气中的烧烤味。林清和的手肘压在粗糙的栏杆上,身子往前倾了下还来不及收回,闻言缓慢地回头看向嘉。
不知道为什么,向嘉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这两句话都很暧昧,意思有很多,随时都能带到床上。但她此刻不想把车往城市边缘开,比起上床,林清和有更大的用处,“你想跟我做事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把这里建设起来?除了股份分配外,我另外发你工资。不管赚不赚钱,我都会把这份钱给你。你对我很重要,我不会给你画饼。”
你对我很重要。
不想喜欢你了。
这里难受?
累不累?
没你不行啊!
老公。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月光落到林清和的睫毛上,他的丹凤眼压的很深,高挺的鼻梁上也沾着一点月光,他长久地注视着向嘉,忽然开口,“我不要股份,我不担任任何职务。我不负责任,不做承诺,我可能随时撂摊子走人。你找不到我,别期待太多。工资有没有都行,管我吃住,工作时间我定。我不受任何约束,我不签合同。行的话我明天搬去你那里,不行就算了。”
向嘉只停顿了两三秒,伸手到林清和面前,白生生的手指等待着对方的手,“你今晚就可以搬到我那里,林清和,欢迎你。”
作者有话说:
前五十送红包
第25章
◎第二更◎
林清和这一夜睡的极其狼狈。
六罐啤酒仿佛落入了深渊, 对他活跃的大脑神经没有一丁点影响。他回到宾馆反锁上门拉上窗帘关掉灯在黑暗里躺了两个小时, 开灯吃了两颗药,药让大脑混沌,太阳穴跳着疼。
他产生了眩晕与呕吐的症状,起床去洗手间吐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 回到床上躺着看天花板。
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 房间里所有的设施渐渐清晰。
遥遥听到鸡叫,天亮了。
他没有抽烟, 他躺了很长时间,闭眼把手沉进被子里碰到了从中午被向嘉碰过心脏后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位置。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以前连这种欲望都没有。懒得动手,哪怕有生理反应也不想去管。他对男女之事极其冷淡, 抑郁症的其中一个表现, 极端的性冷淡。
寡欲,淡薄, 没兴趣。
早起的鸟儿停在窗外的树枝上,林清和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沉重急促, 很陌生。沉睡的巨龙从土里苏醒, 伸了个懒腰,卡住了。
不上不下, 要死不活。半截身体沉在黑暗的泥土中, 半截处在鲜活的人世间,到不了也停不下来。
廉价宾馆的窗帘遮光性不是很好,光涌进来落到他扬起的喉结上。他抬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缓慢地呼出长气, 他抽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