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玖远
她用一种超脱于万物的缓慢语调念出了这句话。
有人选择天伦之乐,她选择不被世俗捆绑,没有对错,只因人只活一次,向心而行。
当然,这是一种抽象的解释,为了让这种解释更加具象,她问道:“你身边有生过孩子的朋友吗?有了孩子后会不会见不到人?”
梁延商想了下,回答她:“两级分化,有的生了孩子就不怎么出来了,有的和之前没区别。”
“你指的没区别是指生活状态?”
“差不多。”
“这就是问题。经过生育这件事后,绝大多数人都不得不为了抚养孩子做出妥协。我指的妥协不光是精力,还有时间、发展,甚至人生规划。没有人可以完全将这件事平衡得很好。
举个例子,如果一意孤行,维持生育前的生活状态,包括人生目标,遭殃的势必是婚姻中的另一个人。他/她半夜起来换尿布、喂奶、抱着孩子一哄一整夜的时候,另一半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等到孩子好不容易脱离了哺乳阶段,随之而来的教育问题会让人更加头大。
你说的两级分化,要么是牺牲自己要么是牺牲对方,或者共同妥协,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责任’两个字会压在人头上。”
梁延商听得颇为认真,他提出了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或许可以请保姆协助。”
尹澄:“那么又会激发新的问题,孩子是否合适长期交由保姆,毕竟保姆不是万能的。退一步说,这个保姆本身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性格好,对孩子足够有耐心,孩子自然跟保姆亲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实情况是保姆满足了父母所有的期待,仍然会有父母觉得她抢走了自己的孩子,孩子跟自己不亲,对保姆产生敌意。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辞退保姆,自己抚养教育,又回归到了第一个问题。”
尹澄叹了声,接着说道:“所以这件事至少需要耗尽我们一半的精力,如果我是个碌碌无为的螺丝钉,我为国家人口基数添砖加瓦或许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贡献。”
说到这她流转的眼眸轻轻一勾:“可我不是螺丝钉。”
她不是螺丝钉,她想成为一台机器,一台可以搭载人类进程的机器。用生育后代这件事所耗费的精力,她可以实现更大的贡献。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探讨一个问题,面对面,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想法。
梁延商看见了尹澄身上散发出的自信,这样的自信让她的野心变得合情合理。
不过,她话锋又一转:“可是谁知道呢?我现在是这个想法不代表我以后,有的人到了中年会突然想要个孩子,我家人就是四十岁以后生我的。”
聊到这个话题,尹澄不免俗地问了句:“你喜欢小孩?”
梁延商耸了下肩:“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长辈一般不能接受。”
尹澄抛出了一个敏感话题,这是绝大多数传统家庭都迈不过去的坎。
她试图在梁延商脸上找出一丝为难的痕迹。如果她找到了,大概率会取回她的行李和他再见。
这条街已经没有游客了,商家也陆续关了门。那些招牌上的灯灭掉后,河岸旁还原了古镇朴素的安宁,空气静得只余身后潺潺的流水声。
梁延商垂下视线牵起嘴角:“家里人从前对我说,让我千万不要考虑传宗接代的事,担心我的小孩像我,祸害遗千年。”
一句玩笑话让原本趋于紧张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她问得隐晦,他回得也隐晦,将矛盾化解于无形。
和梁延商聊天不会聊到死胡同,他是个充满智慧的聊天对手,能够精准地捕捉到她说话的意图,给予回应。
更为关键的是,他的回应往往和她相向而行。
尹澄再次抬头寻找早已飞远的孔明灯,只是这一次她伸直了腿,双脚离开地面,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
在她向后仰的同时,一只手臂横到了她的后背,尹澄腰上一紧,人被带离石栏。她双脚刚落到地面一阵趔趄,向前迈了步,眼前一黑。
这一切发生在两秒之间,快到让她的大脑短暂地失去运作。等意识聚拢,她才察觉到自己撞进了梁延商的胸口。他没有躲开让她出洋相,而是纹丝不动,像堵人墙。
他的外套是敞开的,里面是简约的T恤。隔着薄薄的布料,尹澄感受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和被包裹着的踏实感。这样的身高差、宽阔温暖的胸膛和梦中的感受无限接近,很奇妙的体验。
尹澄没有立马弹开,就这样恍惚了一会。
梁延商原本准备收回的手臂因为她的迟疑而停留,此时松开手臂等同于推开她,他没有让这件事发生。只是垂下头任由她柔软的发丝从下颌拂过,似轻柔的羽毛穿越时空的轨道飘落进他的心尖,掀起一些久远的记忆,挠得人心痒。
阑珊的星光忽明忽暗,夜晚的微风来了又走。
酒精在两人之间变为最好的助燃剂,让这场意外停留得久了些。虽然这并不是一个紧密的相拥,却是他们认识以来最近的距离。
多巴胺和酒精的双重助燃或许能让尹澄一时上头,但并没有维持太久,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退后一步,同时梁延商也收回了手臂。
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色,成了这春夜里最吸引人的色彩。
尹澄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是怕我掉下去吧?”
梁延商假装没有看见她的佯装镇定,眼里隐着笑意:“这水只是看着浅。”
他的眼神有些烫人,尹澄不再与他对视,而是故意飘开视线,往前走:“我会游泳。”
天色渐晚,梁延商对她说:“我喝了酒,不方便开车送你回去,把你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在这待一晚,明天走会耽误吗?”
尹澄今晚走了很多路,也不想折腾了,问道:“停车场离这远吗?我要先拿个行李。”
“待会让人去取。”
梁延商指着岸对面的方向:“我住在那边的民宿,是个套间,多间房没人住。不过那是家庭房,没有门,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不方便的话我去旁边的民宿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半夜还能跑进我房间?”
梁延商压着笑意,没说话。
尹澄跟着他走到民宿,她办理完入住,行李也被取来了。
这家民宿刚建没多久,环境雅致干净,设施都很新。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穿过自带的小花园推开了套间的门。
套间里面的两间卧室虽然都没有门,但公共区域将两间房隔开,房间里自带卫浴,倒也没有感觉不方便。
梁延商将尹澄的行李提到那间空着的房门口,便停住了脚步,但也没有立即离开。低垂着眉眼看着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你刚才说不喜欢被叫名字。”
周围的人会叫她师姐、师妹、尹工、小尹,家里人会喊她的乳名,娃娃。不过这些称呼要是梁延商叫起来都有些怪怪的。
“还是叫尹澄吧。”
“我这算不算特殊待遇?”天生的黄金笑线衬得他唇型迷人。
尹澄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笑而不答,低头将行李推进房间。
“尹澄。”他叫了她一声,沉冷的声线像充满力量的钟声撞进她的心底,回响不断。
尹澄抬起头,空气中萦绕着销魂蚀骨的暧昧,隐隐的悸动在血液里沸腾,目光交汇,如堕云雾。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梁延商率先打破了沉寂:“我到前面跟老板说几句话,你安心洗。”
尹澄点了点头,回过身时脚步像踩在了棉花上。
她洗好从房间出来,梁延商还没回来,她便打开套房大门向外瞧了眼。朦胧的月光下,一道身影坐在门前的小花园里,长腿随意翘着,手指夹根烟,半晌也没抽一口,只是任它缓缓燃烧。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随意地刷着页面。
尹澄这才知道他没有去找老板,大概是怕她觉得在没有门的房间里洗澡别扭,才回避的。
她对着梁延商的背影喊了声:“我好了。”
梁延商掐灭了烟回过头来,随之收起手机起身。
尹澄已经回了房,不过她并没有睡意,听着另一个房间传来的水声,她的思绪越来越飘忽。她总算知道梁延商在她洗澡的时候为什么要出去了,这声音的确容易让人产生羞耻的画面感。更令人抓狂的是,越想屏蔽,听觉反而愈发放大。
好在没一会,水声消失了,房间那头没了响动。
其实他们一开始相处的时候还挺自然的,自从在河边她停留在梁延商的怀里后,他们之间就变得有些微妙。
尹澄不知道梁延商有没有睡下,她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YOLO:【我之前做过一个梦,和你靠近的时候想起了那个梦,所以对比了下。】
尹澄试图解释她绝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梁延商的手机没有调静音,她信息刚发过去,就听见房间那头的提示音,让她的心跟着一拎,不知道梁延商会怎么回。隔着房间这样发信息还是第一次,有些刺激和不真实。
商:【你梦里的人是我吗?】
YOLO:【看不清长相,就是看完《绿皮书》那晚。】
信息刚过去,她清晰地听见了一个短促的笑声,悦耳低沉,蔓延在这寂静的夜里,让心跳跟着加快。
商:【恭喜你,梦想成真。】
……
YOLO拍了拍商,锁屏、睡觉。
第13章 她需要时间,他就给她时间。
梁延商早上起来时,另一个房间已经空了。被子铺得平平整整,房间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好似没人住过一般。
他从前台那得知尹澄是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的,走时还从前台那撕了张便签,写了条留给他。
“我回去做打工人了。春不渡,万里梦,黎坞再见。”
梁延商坐在民宿的花园里喝着晨起的第一杯咖啡,看着手中的字条,特别是最后一句话,隐含着别离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那排行云流水的字体上,直到咖啡喝尽,他才拿起手机。
彼时的尹澄已经坐上回程的大巴,手机在包里震了下,梁延商的信息弹了出来。
【要不是这张纸条成为我们见面的证据,我以为昨晚是场梦。】
他在用委婉的方式说出她的不告而别,这种方式将他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让尹澄无从判断。
YOLO:【走太早了,不想麻烦你。】
商:【是不想还是没准备好?】
他问得颇具技巧,尹澄看着这条信息,直到屏幕自动黑掉,才回复。
YOLO:【坦白说,我对你的感觉还不错。但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多巴胺在作祟,毕竟我们才见第二面。】
信息发过去,手机一直很安静,就在屏幕快要黑掉时,梁延商回复过来。
【我说过了,可以慢慢来,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探讨这个问题。】
换言之,她需要时间,他就给她时间。
昨晚两人之间的进展有些雾里看花,喝了酒的缘故,再加上气氛到那了。不管什么意外导致的,两人维持了一会不算亲密但也充满暧昧的拥抱。暧昧这件事最危险在于它像极了爱情的模样,但不是爱情。起码在尹澄看来她不可能这么快爱上一个刚接触不久的相亲对象。
所以她干脆地遁了,以免这事难以收场。
梁延商没有再发任何消息,屏幕这次是彻底黑掉了。
此时尹澄才发现原本摔裂的手机膜被一张崭新的贴膜所取代,屏幕光滑如新,明明昨晚睡觉前她还用着那张有裂痕的膜。
她的记忆开始倒带,依稀记得昨天半梦半醒之间梁延商好像出门了,尽管他的动静很小,但套房门关上时还是会发出电子门锁的声音。
后来她的意识就混沌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半夜出门买的,回来给她换上了。
尹澄的拇指从屏幕上划过,她对早上的不告而别生出了些许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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