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简单收拾完,两人并肩往外走。
裴矜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杜严清有辆车,在车库放置多年一直吃灰。去年春天考完驾照,裴矜借来开过两次。
有次恰巧赶上雨天泥泞,不小心撞到绿化带,划破了胳膊。
虽然只是轻伤,但他担心得不行,从那以后明令禁止她再碰车。
裴矜理解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去驳他的面子。
程郁不在时,但凡两人外出基本都是打车,久而久之也就习惯。
出租车候在北街巷口。
坐进后驾驶座,杜严清说:“等等我们要去拜访的,就是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位——行濯的老师。”
裴矜微愣,随即恍然,“原来是孟老。”
“嗯。你前几年临摹的那幅‘荒漠石窟’是他的建筑设计作品,还记得吗?”
“记得……您当时还说我画得四不像,把巨筑临摹成了寒屋。”
提到那副作品,裴矜印象颇深。
那时候她笔力稚嫩,对线条和构图比例把握不精。
原本只是随性画的一张废稿,结果被杜严清偶然发现,颇为严肃地认真点评了一番。
在设计方面,裴矜天赋不高,好在这些年勤能补拙,总算对得起杜严清的谆谆教诲。
路程过半,杜严清适时嘱咐:“你难得见到他本人,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记得多虚心请教。”
裴矜开起玩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偷师学艺’。”
两人路上没再多聊。
车子穿过环城高速公路,行驶十几分钟,最终停在江景别墅附近的溧阳河畔。
裴矜搀扶杜严清下车,抬头瞄了眼艳阳,又望向大概三四百米开外的垂钓桥。
拎起工具包,边挪动脚步边说:“车过不去,我扶着您慢些走。”
-
有鱼咬饵。
坐在河边等候多时的孟云和垂直抽起鱼竿,收紧鱼线,将鱼牵引出水面。
控制住鱼尾,把鱼钩从嘴里拽出,转手放进身旁水桶内。
“我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条了。”孟云和看向另一个仅装有一条鱼的水桶,笑道,“行濯,你今日耐性不够。”
沈行濯眉眼微抬,兴致怏怏,勾唇,“被您看出来了。”
“垂钓的乐趣其一就是等待。这个道理浅显,真正实行起来可不简单,但你前些年却能做到。”
“年岁渐长,反倒没什么耐心。”
孟云和缓慢摇头,不赞同这个观点,“等待无非是为了寻个更好的时机耕耘收获。你比从前少了这份耐性,说明本身藏得住耐性,又或者心如死水没有所求,和年岁没太大关系。”
沈行濯没言语,算是默认。
倦容平淡,面上没什么情绪,敛眸往水面看,似在沉思。
知道他不愿提及这些,孟云和转念说道:“过些日子是你祖母八十大寿,我备了些贺礼,你走的时候记得带回去。”
“您倒不如自己给她。祖母时常念叨您。”
“久病初愈,我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记得替我问声好。”
“帮您带到。”
闲聊间,鱼线被重新投掷出去。
抛竿后,将鱼竿稍稍压入水里,向后拖。
一系列动作完成,孟云和从外套内里掏出怀表,定睛看时间。
“老杜今天带了个小姑娘过来……说是想让我点化一下。他那么骄傲一个人,居然有求我帮忙的时候。我还挺好奇,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地,两道身影出现在桥头,正由远及近靠过来。
沈行濯懒散看过去,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还算熟悉的人,却不像是熟悉的打扮。
款式简洁的米色套头毛衫,牛仔裤,白板鞋。不施粉黛,面容瓷白,扎的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角。
蓬勃如朝阳,学生气息十足。
身旁老人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她笑着回复几句,将手里拎着的包递给对方,向前迈出两步。
步伐轻快,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舒缓表情。
转头,目光投向这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眼底浮现错愕,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笑意。
-
裴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行濯。
有些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眼下泛着颜色极淡的乌青,像是昨晚熬过夜。
深色鹿茸皮外套搭配纯黑直筒裤。腕表贴在冷白皮肤上,握着鱼竿的左手指节修长。
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挑明跟他相识的这层关系。
短暂纠结几秒,思绪很快被打断。
两位老友相逢,话题自然不会少。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杜严清将裴矜介绍给孟云和。
裴矜礼貌打招呼,注意力有些游离,因沈行濯就坐在不远处。
浅聊过后,四人并排而坐。
裴矜不钓鱼,坐在最边缘位置,托腮看他们喂饵、掷线、收竿。
谈笑声不绝于耳。
听他们聊天其实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都是阅尽千帆的人,对人对事的见解颇为独到,很多话都值得一再细品。
裴矜意外发现,沈行濯这样凉薄的气质,在跟两位老者相处时,却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
他的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不卑不亢,像对待朋友般随和。
她跟他全程没交流。偶尔眼神对视,她先是忍不住闪躲,之后落落大方地去看他。
不知不觉暮色将至,水桶里面多出不少条鱼。
沈行濯的车停在附近,没带司机,许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
简单整理完水桶和工具,拎起,朝垂钓桥走。
裴矜拾起搁在河边的折叠椅,跟在他身后。
男人个子很高,背影挺拔孤孑,莫名有种融进黄昏的落寞感。
明明离他很近,感觉又很遥远。
没再细想,裴矜加快脚步跟上他的步调。
车停在桥头,不是之前见过的那几辆。
见他打开后备箱,裴矜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听到他说:“去车上等。”
转身看向还在缓速过桥的两位老人,回了声“好”。
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矮身入座。
很快,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沈行濯坐进来。
掀开车载储物格的盖子,拿出烟盒跟打火机。垂眼点烟,徐徐吐出烟圈。
腕臂随意搭在车窗边沿,姿态松散,整个人透出一股难以靠近的漫不经心。
裴矜盯着他指尖夹带的猩红光点看了几秒,意识有些涣散。
察觉到副驾驶座的车窗被自动摇下,回神,温和开口:“我对烟味不介意。我父亲也抽烟。”
沈行濯缓缓掀起眼皮看她,“冷的话自己把窗户摇上。”
裴矜顿了顿,摇头,“不冷的。”
“什么时候从祖宅离开的?”
“昨天早上。”
沈行濯喉结上下滚动,“嗯”了声,没再说话。
裴矜有意去找话题,“昨天在杜老师家里,我看到了你当年的一张设计初稿。”
沈行濯低头弹了下烟灰,眼底平静,“懂建筑设计?”
“懂一些……但不是太懂。”裴矜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但多少能感知到他对她说的这些并不是完全无感。
“杜老是你的老师,在这方面造诣颇深,想懂很容易。”
“我想懂的不只是设计。”裴矜呼吸放轻,仰面去看他的侧脸。
车内开着灯,能清晰观察到他的面部轮廓。
鼻梁高挺,下颌线弧度完美,睫毛在眼底映出浅淡阴影。
眉宇间倦怠难掩,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让人分不清喜怒。
过份好看的男人,实在很难存在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沈行濯没立即搭腔,夹烟的左手从窗外收回,支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表面。
声音不大,混着周遭环境的白噪音,清晰入耳。
裴矜屏住呼吸,等时间点滴过去。
沈行濯熄灭火点,没对她话里的含义作出解析跟回应,只是淡淡开口:“那张初稿的设计过程繁琐,规则晦涩,没什么捷径可言。想懂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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