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葵
钟意和他说了声再见?,刚要上楼,忽然?看见?辅导员领着两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是钟意同学吧,你爸妈来学校没找到你,门卫室给我打了电话。”
辅导员目光狐疑:“是你爸妈吗?”
上大学需要面?见?家长的场合几乎没有,家长亲自跑到学校来的场面?也少之?又少。辅导员拿捏不住什么情况,为保安全还?是先问?了一遍钟意。
钟意小幅度点了下头,钟远山和方玉华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心里涌出?没由来的厌恶。
钟远山先发制人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和家里闹矛盾就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不来学校都找不到你人。”
听到这话,辅导员心里有数了。
“那你们?先聊,我上楼去开个会。”
还?没完没了了。
钟意问?:“你们?想找我干什么?”
钟远山搓了一下手掌:“还?不是你弟弟学区房的事情,上次爸爸也想过了,让你去跟靳总借钱是有点难为你,我联系了一位赵总,就是之?前?想请你吃饭的那位赵叔叔。他说你弟的学区房他给解决,也不用你干什么,他就想和靳家搭上线,你帮着约出?来吃顿饭就行。”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
钟意冷声回答:“我不帮。”
“你!”
“你们?有没有想过,钟宏亮是你们?自己要生的儿子,我不想要一个弟弟,他有没有学区房,能不能上名牌初中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玉华:“意意,阿亮可是你亲弟弟啊,你现?在帮着他,他以后?出?息了不也给你在娘家撑腰?”
又是这套万年不变的说辞。
钟意嗤笑一声:“我不需要他十年以后?给我撑腰,我只知道过去的十年,我被扔在乡下一个人长大,回到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上了大学需要勤工俭学挣到学费。我受到的每一个冷待和苛责,都是因为我有一个叫钟宏亮的弟弟。”
“我不会责怪钟宏亮,因为他也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力。但我无法原谅你们?,原谅你们?重男轻女而又自私贪婪,永远都只把我当作一个有价值的商品交换。”
说到最后?,钟意已经完全哽咽。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多说一个字,咽下去的口水好像刀片,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凌迟她的血肉。
钟远山和方玉华却永远看不见?她的眼泪。
他们?气?急败坏,觉得?她狼心狗肺,一身桀骜反骨永远压不住。
钟远山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我最后?问?一遍,你弟弟这忙你到底是帮不帮?”
“钟意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现?在也不要你出?一分钱,也不要你出?一份力,就让你帮忙和靳总说两句好话。这点忙你都不愿意帮,你是要亲手败坏你弟弟的前?程啊。”
方玉华上前?推了她一把,十分埋怨的语气?。
“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你这样不懂事的女儿!”
“是。当时要不是产检医生说错我性别,我早就被一碗打胎药堕下去了。”
眼泪落下来,钟意却在笑。
她指着钟远山和方玉华问?:“所以你们?觉得?今天有什么资格来找我?”
连日的不顺在这时候完全爆发了,钟远山的情绪到达狂怒,扬起手,一个巴掌直接甩在她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钟意只感觉耳边“嗡”一声,世界的声音消失,只剩下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她扯了下嘴角,又被口腔里的血腥味逼的反胃。
这儿的动静闹得?太?大了,经过的同学三三两两停下来,又有指指点点的目光。
钟意眼前?一黑,扶着墙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就算看不见?,她仍然?一字一句对钟远山说,“如果婴儿有选择出?生的权力,我情愿没有被生下来。”
“你想死了你!”钟远山一把撸起袖子拽住她,“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打服。”
“钟先生,这里是学校,请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如果再继续动手的话,我需要联系保安了。”
钟意被一阵大力推倒,她额头不小心撞在了光滑的墙面?上,巨痛之?下看见?了本来该在楼上开会的辅导员挡在她面?前?。
辅导员年纪也不大,二十几岁刚工作的小姑娘,手忙脚乱拿纸给她止住血。
钟远山最要面?子,被保安请出?学校这种事他是绝不会接受的。
临走时还?不忘放句狠话:“爸爸教训孩子天经地义,等你回家我再好好收拾你!”
“好了好了,都回去上课,别在这儿逗留。”
辅导员脱下风衣外套挡在钟意脸上,温声对她说,“我带你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好不好?”
钟意点了点头。
到了卫生间,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狼狈。
以为自己刻意压住了哭声,谁知道眼泪早就不受控地糊住满脸,嘴角破了一道口子,右半边脸颊的巴掌红印清晰分明,半张脸都陷入麻木里。
辅导员看了一眼心疼的不得?了,赶紧回办公室去拿临时处理的医药箱。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钟意已经快速洗干净脸上的伤痕,碘酒消毒,棉签清理伤口,每一个动作熟练到已经做了成千上百次。
如果不是医护从业者,那么必然?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止今天一次有过挨打的经历。
辅导员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后?你爸妈再来找你,老?师不会带他们?来见?你了。”
“很疼吧?待会我带你去医院。”
钟意睫毛颤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声音说,“老?师——”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辅导员对她摇摇头,“老?师也是女生,我都明白。”
—
赵西雾找到钟意,是在学校一个荒废的花坛旁边。
这个地方离教学楼和宿舍楼都很远,平时不特意绕过来是没有人经过的。花坛里种了一些?迎春花,没有照顾也没人打理,杂草堆在一块,小小的花蕊几乎看不见?。
钟意抱膝蹲坐在花坛前?,赵西雾以为她在哭,走近了发现?她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摁消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喝点,也算酒精消毒。”赵西雾拎了两罐啤酒跑过来,开了一罐递给她。
钟意笑了下:“我受伤你就这么慰问?我?”
赵西雾看了一眼钟意的伤口,贴了创口贴看样子是包扎过。她把心放下来,故作轻松道,“我这酒精下肚,是给你的内伤消毒懂不懂?”
“心病也是一块毒,该剜掉就剜掉。”赵西雾把双手踱在背后?,装出?一副深思的模样,“你上回开解我说的是什么话来着,别回头……”
“别回头,大步往前?走。”
钟意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吧。”
“去哪儿?”
“回我家。”钟意垂下眼睫,“拿走行李,就不是我家了。”
她说话语气?轻飘飘的,就跟落了根羽毛似的。赵西雾楞了一秒,立马上前?揽住她肩膀,摆出?一副轻松语气?。
“行啊,我一个人能扛两箱子。”
赵西雾问?:“你今晚还?去找靳宴舟吗?”
钟意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肿的半边高的脸有些?无奈的问?,“西雾,你觉得?我这脸几天能消肿。”
“不是,你还?想瞒着他啊?这事你也不让你们?家靳老?板给你出?出?气?。他要放一句话出?来,你那便宜爸妈一定不敢来骚扰你。”
钟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她不愿意,不愿意借他的权撑他的势,至少现?在,还?想守着一颗真心。
钟意去便利店买了一包医用口罩打算最近两天戴着上课,靳宴舟那边她找了理由搪塞过去,他忙,最近也顾不上她,只说东郊的灯常亮,一切随她心意。
路上赵西雾忽然?问?:“你这两天住哪?”
“你要不嫌我那地方小,住我家?”
钟意于是就这么跟着赵西雾住进?家里,原来他们?一起租的那套胡同院子早就退租,钟意没想到赵西雾新租的一居室要比原先的还?要逼仄狭小。
顶层废弃的空旷小房间,生锈的楼梯踩住就是吱吱呀呀一片声响,潮湿不流通的空气?,秋天还?没有到,房间里就已经有了阴冷的气?味。
钟意打了个喷嚏。
随机听见?房间里传来剧烈而沙哑的咳嗽声。
赵西雾拎着她的箱子开门:“我姑姑也在,北京大医院多,我带她来看看。”
赵西雾的姑姑叫赵美娴,四十几岁的年纪,比赵西雾的母亲小两岁,但是因为常年操劳又久居病榻的缘故,鬓角的发已经全然?白了。
听见?开门的动静,赵美娴喊了一声:“是西雾回来了吗?”
赵西雾眼眶红了一圈,她站在门口擦了一下眼睛,哎了一声。
“吃过饭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赵美娴掀开被子要下床,赵西雾一把摁住,她翻出?一旁抽屉里的药盒,大致数了数剩下的药,无奈说,“我在外面?吃过了姑姑,你是不是又漏了几天的药没吃?”
“是吗,可能我吃忘记了吧,这药也没多大作用还?贵,你下次别买了。”
“姑姑,你不用替我省钱。我有钱,不信你问?我同学,前?两天我还?拿了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加起来也有一万块呢。”
赵西雾冲钟意使?了个眼色,钟意咬了下唇,点点头。
“是的阿姨,学校里有很多奖学金,也有勤工俭学的地方。”
赵西雾领着钟意上了顶楼的天台,那儿有一间废弃的储物室。赵西雾把里面?杂物清理出?来放了一张两张折叠床。
“你说巧不巧,刚好我这两张床,咱两一人一张。”
天台的房间漏风,只有吊顶上一扇关不紧的玻璃窗。
钟意也算苦中作乐:“你这地方不错,晚上抬头还?能看见?星星。”
“是吧,我也喜欢这个窗户。这一年就跟做梦一样,高楼别墅都住过,高定名牌也穿过,回过头来发现?还?是自己出?租屋住的最舒坦。”
“人都是兜兜转转走回来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钟意颤了一下睫毛,刚下过雨的天台有一种潮湿清咸的味道,她低头嗅了嗅,记忆被勾到雨后?夕阳下的山塘小镇。
太?冷了。
她忍不住抱紧双臂,长发垂下紧紧埋首,闷出?一道细碎的呜咽。
“可是不管我前?进?还?是后?退,就算走了一百步,走过去的每一时刻也都只抱有一个念头——想见?到他。”
“我想见?到靳宴舟,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