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之央
裴桑榆撑着一把伞站在旁边,替跪在墓前的裴山岚挡雨,有些失神。
“爸爸有留下什么遗言吗?”裴山岚这会儿才迟缓接受了?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有一封信,但里面基本上?没提到你。”裴桑榆如实回?答。
她们俩还是?没学会像正?常的母女一样相处,相顾无言。
裴山岚沉默了?一阵,还是?顶着通红的眼求她:“给我看看吧,我真的好想他。”
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面,已?经成为了?她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只是?她看到裴桑榆手机里拍下的信的那一刻,彻底痛哭出声。
她的爸爸在遗言里唯一一句提到的自己,是?在跟裴桑榆道歉。
“原谅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如何痛心,才会写下这样的话。
裴桑榆收回?手机,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裴山岚跪坐在地?上?,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拼命摇头?解释:“爸爸….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杀人?….法官重新判了?….我是?无罪的…”
可是?他再也无法得知真相,在死?前仍然自责是?不是?把一个原本乖巧的女儿教成了?杀人?犯。
“就算你在牢里,他一直相信你有苦衷。”裴桑榆轻声安慰。
细雨变成了?瓢泼,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像是?声嘶力竭的痛哭。
裴山岚脸上?被雨水和?泪水沾湿,反反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爸….我真的就是?自私又懦弱…..对不起….”
“周瑾川说了?,胆怯无罪。”裴桑榆蹲下去?,伸手替她擦泪。
在这一刻,终于跟她也跟自己和?解,“我是?怨恨过,但现在也能?体谅,你应该比我更痛苦,也更煎熬。就别再自责了?,让它过去?吧。”
裴山岚愣愣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从十五岁长成现在的二十二岁,她变得更坚韧,也更温柔,像是?此刻拂过的山风,纯粹又充满了?力量。
她哽咽开口,带着缺席了?对方无数人?生的遗憾:“我被周瑾川劝着说出真相,就是?因为当时他说,你不想再见见桑桑现在的模样吗?她很漂亮,很优秀,性格也很可爱,比小时候更讨人?喜欢。你真的跟他说得一样,我很庆幸你独自成长,还成长得这样好。”
裴桑榆垂眼,一颗泪砸落进雨里,声音有点委屈,像是?迟来的诉苦。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桑桑。”
裴山岚心都要被绞碎了?,无措地?看着她:“桑桑,你别哭,以后我….以后我尽力弥补你好不好?但我很笨,我什么都不会,你别嫌弃我。”
裴桑榆眼底潮湿着点头?,说好。
她们在墓园呆了?很久,忏悔,坦白,平复心情,再与过去?告别。
而后裴山岚回?了?石景一号,那是?她去?江州前一直住的家,此刻重回?故地?,却已?经沧海桑田。
裴桑榆把她的电话输进裴山岚的新手机里,嘱咐说:“以后有事打我这个电话,你就在这安心修养,还是?以前你在的时候那个阿姨,想吃什么就让她做。”
“好。”裴山岚觉得此时替换了?身份,她仿佛才成了?那个需要照顾的女儿。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裴桑榆说。
她没急着回?静园,而是?去?了?趟玲珑巷。
回?来已?经大半年的时间?,这个巷子?却从来都不敢踏入,这里曾经留下的记忆太?多,长长的巷子?是?一条时光隧道,每往里移动一步,仿佛时间?就往回?倒退一点。
等到她走到熟悉的分叉口,时间?重新定格回?六年前,无数画面席卷而来。
右边是?她和?周瑾川当年分开的地?方,此时正?是?盛夏,开了?一树姹紫嫣红的繁花,仿佛短暂的春天也丝毫没有影响花期,在细雨中也长得绚烂。
而左边,空空荡荡的石板路,恍惚间?还能?看到阿婆卖红豆糕的身影。
那一年他们俩无数次从这里嬉笑怒骂的走过,小心翼翼分同一小块糕点,看着彼此傻傻的笑。
裴桑榆撑着伞,抓住路过的一位似曾相识的老邻居,询问说:“请问卖红豆糕的那位老人?家住哪儿你知道吗?”
对方回?想了?很久,才出声:“陈阿婆是?吧,几年前就去?世了?,早不卖了?。”
等到邻居已?经消失在雨幕里,裴桑榆仍然怔怔站在原地?,被迟来的真相击中。
她恍然大悟,回?来后吃的所有红豆糕,都是?周瑾川做的,不是?别人?。
他在努力留下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费尽心思完整保存,一点都不舍得破坏。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爱人?。
偏偏这个人?还只会爱她。
-
周瑾川从律所忙完出来,就开车去?石景一号接裴桑榆,等到了?目的地?,裴山岚却说她早就走了?。
于是?转方向盘掉头?出去?,边打着电话,却一直提示信号不通,再发信息的过去?,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他看着繁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开始打电话给每一个他们熟识的人?。
“她没跟你一起?你们俩不是?在江州吗?”
“今天案子?赢得漂亮啊,什么时候回?京,聚个会。”
“中午发信息给桑榆的时候,她说跟她妈妈在一起,你找不到她了?吗?”
……
每多打一个,心就更沉一分。
他又找不到她了?。
却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这座城市里乱转,像第一次四个小时找不到裴桑榆时候的不淡定,也如后来裴桑榆走后的每一个想要与她相遇的睡梦里惊醒。
再次回?想起中午飞机上?裴桑榆失魂落魄的样子?,周瑾川开始变得不安。
仍然没把握在经历了?又一次舆论风波之后,裴桑榆会不会跟上?一次一样,怕连累而撇开自己。
日暮已?至,今天是?阴雨的天气,没有日落。
好像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如同他们当时分开的那天。
周瑾川去?了?墓园,静园,报社,清大,老宅,他们常去?吃的江州小馆,常散步的林荫小道,没有一处有裴桑榆的身影。
他抬手抹了?把脸,焦灼到极点的那一刻,才想起玲珑巷,疯似的掉头?朝着那个方向急驶过去?。
车急刹在巷子?口,他推门下车,连伞都来不及撑,淋着雨朝着玲珑巷里大步跑去?。
然后突然停住脚步,平复呼吸。
细密的雨里,小姑娘背对着他,撑着伞站在分叉口,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悬空的心脏突然就落了?地?,却喘不上?气来。
他踩着积水狂奔过去?,伸手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一路上?有太?多想要斥责她的话,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呼吸粗重。
裴桑榆惊慌回?过头?,看到他的那一刻又瞬间?放松,任凭他抱着,把伞挪到他的头?顶:声音轻轻软软:“怎么不打伞啊,又发烧了?怎么办?”
“裴桑榆。”周瑾川叫她的大名,“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裴桑榆偏过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下,抱歉说:“可能?是?没电关机了?,我没注意。你忙完了?——”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周瑾川把她扣紧,用力得几乎是?揉入骨骼。
她能?感受到他环着后腰的手臂在无法自控的颤抖,跟着紧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不是?没联系上?吓到你了?。我只是?心情有点闷,所以过来散散步。”
“我以为你又走了?。”周瑾川哑声说。
裴桑榆感觉到他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脖颈,猛然感受到了?一滴湿意。
原来周瑾川也会哭吗?
他以前说从来没哭过。
然后听见他又再次出声,声音轻得像是?要消散在风里:“你总是?走得很容易,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没走,我在这儿呢。”裴桑榆抬手艰难抱住他,另一只手几乎要撑不住伞,心口酸得厉害。
只是?几个小时联系不上?,他就又以为自己被抛下了?。
多失败,她花了?这么多时间?,仍然没能?给周瑾川所有的安全感。
裴桑榆吸了?吸鼻子?,又重复说:“我以后去?哪儿都告诉你,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了?。” 周瑾川没说话,只是?伸手抓着他的手腕,朝着曾经住过的那栋小院里走。
雨淅淅沥沥打在身上?,裴桑榆一并被淋湿,小心翼翼道:“你…你还是?在生气是?不是??不是?说这房子?在重新装修进不去?吗?”
周瑾川低声说:“没装修,只是?之前不想让你看见。”
他原本想永远藏起来这些过往,那几年的思念和?煎熬太?沉重也太?压抑,裴桑榆知道的越多,只会越自责,越愧疚。
可是?现在顾不上?了?,他要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
他想要自私一点,用这份爱把她永远绑在这里,不许离开,不许再走。
裴桑榆推开门进去?,客厅变得空空荡荡,曾经的家具都被全部移空,只剩下两张课桌。
一张上?面贴着周瑾川的名字,而另一张贴着裴桑榆。
中间?还隔着一点距离,复刻似的。
恍惚间?,像极了?当初在附中时他们中间?的那条过道。
裴桑榆颤着手抚上?那个粉红色的名牌,当初刚转学过来的时候,边潇潇给她贴上?的那一个。
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这是?我的课桌吗?你搬回?来了?。”
周瑾川嗯了?声,指尖摩挲着已?经变得陈旧的桌面:“在你回?来之前,我一直住在玲珑巷,守在这里等你。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这里,想跟你聊天的时候,就给你传纸条。”
裴桑榆伸手进抽屉,果然摸到了?满满当当一大堆纸团。
她一张一张拿出来展开,上?面仍然是?熟悉的字迹。
当初少年扔出去?的那些纸团,隔着长长的时间?,抛物?线一般,终于落回?了?少女的手里。
“上?课不听讲,点名不回?答,好笨啊裴桑榆,这样怎么跟我一起考清大?”
“裴桑榆,你已?经缺席广播52天了?,还好我有录音当替代品,不然怎么去?梦里找你。”
“今年夏天好热,暑假也无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海边?”
“分到了?新的文科班,把我们的课桌搬回?家了?,挺有学习氛围。不许开小差,快做题。”
“期中考结束,没有对手实在是?无聊,附中没一个能?打。这回?我还是?第一,给你补课行不行?”
“每天都会去?看日落,今天十七岁生日,你就不能?像去?年一样突然出现么?惊喜也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嫌你土。”
“你喜欢的刺猬乐队终于火了?,一起去?看现场吧,我买到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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