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
“我的第一次失败,”
考试结束后,考场没什么人,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雨。
思归收拾着书包,对来找她的刘佳宁说:
“恐怕是要输给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刘佳宁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谁都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曾如小兽一样?的女孩究竟放弃了?什么。
——但刘佳宁无法代替思归的人生。
就?算可以?,思归也不会允许刘佳宁这么做,因为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就?算过去两人情同双生,刘佳宁也不会成为余思归。
她们的人生轨迹,注定是不同的。
刘佳宁再崩不住,嚎啕大哭。
余思归没有掉眼泪。
她甚至安慰了?刘佳宁好几句,抽了?纸给朋友擦了?擦,然?后背上书包,婉拒了?宁仔的陪同,独自走?了?。
只?是她临走?前,对着盛淅的位子看了?许久。
仿佛不甘心,又似乎非常难过。
-
…………
……
他们渐渐不再来。
刚得病的时候校长书记都来慰问过一趟,还有相熟的老师,学院里的研究生和跟着做实验的本科生也会来探病;但是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只?剩下了?思归和妈妈两个人。
生命最后的日子,最终剩下的却只?有家人。
——无论?这个家有多小。
余思归总是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岁月仿佛过得很慢,医嘱一个个的开?,开?得最多的就?是止痛药。癌痛是很难忍的,连最能忍耐疼痛的人都会在这种疼痛前败下阵来。人说分娩痛是母亲伟大的象征,却没人教十七岁的思归,当分娩了?她的母亲面对另一种痛时,那个孩子应当怎样?做。
思归要一点点去学,一点点变得坚强。
……因为非如此不可。
止痛药从阿斯匹林开?始,渐渐过渡到□□。
因为不再需要考虑病人的成瘾性。
“非甾体类止痛药。”傅主?任随口一说,下一秒却又觉出?心酸,不再说话。
病区办公室里。
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高中女孩子对着处方单左看右看,过了?会儿奇怪问:“主?任,qid和prn是什么呀?”
“简写。反正没人看得懂我们写字儿。”
主?任医师说:“qid是一天四?次,prn是必要时的常备用药……你妈的常备用药就?是这一串。”
他说着在临时医嘱上点了?点,后头龙飞凤舞一长串字迹。
“哦。”思归想了?想,问:“……quarter?”
主?任笑道:“是,大多数人想不到。你联想能力还挺好。”
“……”
余思归留在他办公室里,思忖了?片刻,忽然?很浅地笑了?下:“傅主?任,我其实算跟着您学了?个学位下来吧?”
“或许吧。”
傅主?任笑了?起来:“至少也是快了?。”
思归笑了?笑,而下一刻傅主?任很轻地说:“但你不是自愿的。”
昏黄天光穿过爬山虎洒进来,仲春玉兰盛放,一年前的岁月恍如隔世。
余思归只?觉得有股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心脏。
傅主?任看着那女孩子,目光非常复杂,最终变成了?一句:“以?后你不要学医。”
思归勉强地一笑,问:“为什么?也许我就?想学呢?”
“你不想。”
医生头都不抬地断言。
然?后傅主?任淡淡地道:“在这里你要承受的难过太多了?。你看了?很多人,以?为你已经麻木了?……但其实你面对的总是血肉丰盈的人,永远没有真正的麻木的那天。”
“……”
“生离死别仍然?会让你难过,”医生声音很轻,“医院里满是最激烈最疼痛的人性,是再无法挽回的离去,而我们从不是神。”
因而无法挽回注定逝去的人。
余思归那一刹那,泪水盈满了?眼睫。
“你也不是神。”
傅主?任自嘲道,“如果有神,我甚至不该坐在这。”
思归忽然?说:“我妈根本不信神。”
“……”
“无神论?者?。”
傅主?任莞尔道,“她是个意志力坚定的人。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像她这样?……思归,你知道大多数人在这个节骨眼可能会到处烧香拜佛,身上挂满玉佛和十字架,祈求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感应自己?的苦难,渡她于水火。”
余思归闭了?下眼睛。
“——但你妈没有。”傅主?任道。
思归笑得比哭还难看,却又有种奇怪的自豪,说:“她不信。”
“……”
傅主?任说:“其实我是信的。”
思归:“?”
“但神是什么?”傅主?任道,“对我们来说大禹是神,尧舜也是神,姜子牙钟子期也是神。”
余思归一怔。
“他们生前行?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功德。”
傅主?任放下笔,看着那女孩道:
“古帝王的善行?泽被?一方,是传说。于是后世的百姓们就?尊他们为神,为他们著书,为他们修庙,供奉了?许多香火……尧舜禹的故事在民间口耳相传了?上千年,后来他们的故事就?变成了?神话。可他们只?是人而已。”
“——所以?神是人。”医生说。
女孩怔怔看着那长辈。
“我认为‘神’只?是人而已。”
医生在夕阳中很轻地道。
“‘神’,只?不过是一个个伟大的,愿意为了?苍生付出?,作为凡人死去的「人」。”
他停顿了?下:“可他们的意志,却会在后世薪火相传。”
余思归愣怔地看着他。
“因此神不会回应我们的愿望,”
傅主?任认真道,“——凡人无论?如何祈求,那都只?是夜里的一阵风;具备神性的是他们的意志,这种神性在传说里,在土壤里,在人的交谈里口耳相传,等待某一天孕育出?另一个强大无匹的人。”
“这才是「神迹」。”
余思归那一刹那鼻尖发酸,讷讷地说不出?半句话。
“不要向他们祈祷。”
傅主?任说:“要向他们索取。”
向他们索取前人的意志与力量。
——索取强韧灵魂,索取不屈的意志;索取神们仍为凡人之时,不甘为奴、不信命不服输的怒吼。
索取「神」的未竟之事。
古时中原洪水泛滥九年,民不聊生,上古的神女娲不曾出?现,于是有了?大禹,大禹平水灾,集天下之金铁以?铸九鼎,定九州。
这世上没有奇迹。
人所拥有的,不过一双手而已。
……
“好了?,”傅主?任笑起来,“我得去查房了?。”
思归轻轻地嗯了?声,看向妈妈的主?治医生。他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平板,准备去隔壁叫自己?的研究生。
但正是那瞬间,他又多看了?思归一眼。
那一眼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思归:“……?”
下一秒傅主?任移开?目光,匆匆离去。
余思归当时不懂那个眼神的含义。
直到她大二?那年受了?一个学姐推荐,看了?一部动画,才隐约明白那一刻,傅主?任的目光究竟有着怎样?的情绪。
——那动画讲了?个会吞噬所有敢于向下方进发的人的巨洞,没有人知道洞底究竟有什么,但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踏上再无法回来的旅途。主?角是两个小孩子,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在准备深潜入洞底时大风刮着他们的发丝。
前方深渊万丈,而孩子们已准备前行?。
于是一个叫马璐璐库的孩子上前,哭着对主?角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