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夜风习习,思归已经下了晚修,而盛淅在她下课时给她打来电话。
圆月高悬天上,树在长风中拉下长影。
盛淅十分怀疑:“老贺真的说过吗?。”
“他对我讲的。”归归抱着洗漱的盆,非常幸灾乐祸地说:“人家旅行团走了整整七十多天,从长沙临大走到西南联大,现在只是让你们绕着海淀走一圈,对你们已经够友好了吧。”
盛少爷问:“背着八斤大棉被冒雨拉练二?十公里,你管这叫友好?”
归归尤其不愿共情少爷的苦难:“友好就友好在没让你们走3500里路。”
“……”
他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告诉你一件事?吧?”盛少爷问。
思归:“啥?” 姓盛的似乎在给自己的被子套袋儿,避免它被雨淋湿,电话那头簌簌作响。
然后盛少爷捆上被子,不紧不慢道:
“——如果明年你考上的话,明年就是我看你拉练。”
归归:“……”
“然后我就会专门报名?志愿者,到你们班队伍去,”盛少爷慢吞吞扎上绳子,“把?你叫出来,然后在你的被子里塞大秤砣,让你在海淀大街上爬。”
“……”
盛淅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乌龟本来也是到处乱爬。”
龟龟没想到自己被这么欺负,怒气冲天:“你说谁——”
你说谁乌龟呢!
然而还没说完,盛淅就同情道:“——你还得叫我学长。”
归归:“……”
思归这辈子没受过此等羞辱,特别想说“万一我考不上呢”——然而话还没出口就想起自己的乌鸦嘴,十分懂事?且理智地,把?话吞了回去。
还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盛淅突然道:“余思归,我问你个?问题。”
思归:“?”
“你认为「西南联大」是什么?”盛淅问。
余思归被问后略为惊讶,望着楼外一轮明月,想了许久。
联大校训,「刚毅坚卓」。
是不肯对强敌屈服的先辈们,宁死不肯在日?占区读书,为此不惜离开故土万里,是书生文人千百年的气节。
是这江河间呼啸万年的长风。
“我觉得它是……不屈服的人心里的火种。”思归说。
“火种吗……”
思归听见盛淅的叹息。
然后他说:“你原来是这么理解它的。”
余思归略愣了愣,问:“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啊?”
盛淅想了想,说:“我认为它是属于「中国人」的思考。”
思归:“……?”
“西南联大这所大学,是那时代的读书人,学生与老师,对‘「中国人」是什么,你能为这大地上的「中国人」做些?什么’的求索。”盛淅说。
思归愣住了。
“他们、你我、我们所有人,”盛少爷说:“我们如何才?能有尊严地活着。”
“如何才?能活得更?好,如何才?能更?幸福。”
少爷停顿了下,道:
“我认为「西南联大」四?个?字所代表的,其实只是这样朴素的思考。”
-
如何才?能活得更?好,如何才?能幸福。
——「如何才?能有尊严地活着。」
余思归无意?识地琢磨着盛淅的这三句话,发现盛淅的回答来自一个?更?纯粹的纬度。
大约是还在军训的缘故,哪怕是盛淅也不会在外居住。他在宿舍打包行李,打包到一半,他室友从外头回来,吵吵嚷嚷的,三个?大小伙子稀里呼噜地卷起大厚被子。
北京正下大雨,他们得在厚被子外裹塑料袋,有人从导员处拿了些?,寝室里撕塑料膜与宽胶带的声音不绝于耳。思归听见他一个?室友随口问冒雨拉练二?十公里会不会死,另一个?室友则安慰他可能性不大——因为有急救车跟着。
“不会错过黄金抢救时间。”那人诚恳地说。
“我们配备了AED。”第三个?室友补充道。
龟龟:“……”
盛淅随口道:“协和也跟着咱们一块儿拉练呢。”
男生的快乐向来愚蠢,那一瞬间,整个?寝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电话那头的龟龟人都傻了,她甚至觉得盛淅本人都乐在其中……你们从上到下每一个?都够烂——而且就这点?小事?你们至于这么快乐吗!拉练二?十公里的人是你们诶!
归归很难接受这么不聪明的人,但没人在意?她的观点?,因为紧接着他们那边就叽里呱啦地开启了对第一个?室友的调侃。
思归听不太清,多半是男生之间没有智力的扯皮——然而还没侃几句话,一道声音就格外清晰地传来:
“你们怎么老拿我开涮呢,”那被调侃的室友屈辱地叫道:
“你们看看盛淅!”
龟龟:“……?”
那室友亟需祸水东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喊:“你看他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呢!”
思归隔着电话都纳闷儿盛淅塞耳机怎么了,我也塞耳机呢——
然后下一秒,那室友大叫道:“信不信,他还在和他女?朋友打电话!!”
“……”
那一刹那,整个?宿舍静了。
电话这头的思归:“……”
某个?盛淅的室友忽然顿悟:“草,忘了,你是咱们宿舍里唯一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就是那个?你开学第一周就翘军训去见的小丫头对吧?”
思归脑子一懵,万万没料到自己也会被卷进?话题正中,而且谁是女?朋友啊?却紧接着听见一个?男大张狂地说:“那还能跑了?”
“盛淅,你昨晚好像也是跟她打完电话才?回来睡觉的吧?”
——这世上没有比舍友女?朋友更?好开玩笑的了。
那人忽而人来疯似的,得了兴味,问:“怎么样?你们昨晚打电话都聊了什么——还有你连个?周末都回去见她。”
然而还不待盛淅作出反应,那人又问:
“怎么,你们暑假里就已经睡过了?”
话里,带着浓浓的调侃。
-
——那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世上就是有这种贱人,喜欢趁着室友和他“女?朋友”打电话时开俩人玩笑,好让俩人都下不来台。
第八十九章
“怎么?, 你们暑假里就已经睡过了?”
余思?归完全没?料到还?有这出。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从没?遇到过会这么?开玩笑的人。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羞耻的感觉都陌生, 像是被卷入了一种结构性、却无法较真的暴力, 它与女孩的每个瞬间都息息相关。
紧接着, 愤怒排山倒海而来。
归归当场就决定,坚决不准盛淅无视这个廉价又?恶毒的玩笑, 归归其实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思?归绝不会容忍自己被欺负。
她连洗衣服的手?都停了, 刚想让盛淅开免提, 她亲自杀了这个傻逼——
盛淅的声音却先传了过来。
“你再说一遍。”
他说。
思?归:“……?”
他要自己上?
原先沸沸泱泱的寝室,忽然没?了动静。
盛淅笑了声,问?:“你不是知道当事人在跟我打电话吗?”
盛少?爷说:“我让你再说一遍, 好让她听?清楚点儿, 怎么?突然偃旗息鼓了?”
那人被吓了一跳,连声音小了不少?:“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盛淅仿佛觉得有点儿意思?,问?:“刚那是开玩笑啊?”
龟龟忽然发现,盛少?爷说话做事时, 从来没?有“给人留脸”这个选项。
少?爷友好地问?:“你喜欢看女孩被开完玩笑,连解释都不知从何解释起的模样是吧?”
龟龟:“……”
那人多半已经想死了, 却嘴硬:“没?、没?有,我就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