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开始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对方仿佛无处不在,去吃饭,去上课,去校外做家教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他打电话给谢镇业:“请你不要再找人跟踪我。”
谢震业听完原委后很是莫名其妙:“我找人跟踪你?”顿了下,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你觉得自己在被人跟踪?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谢镇业找了人监视自己,但对方一直否认,听语气对此事也很诧异,并且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和保护,也不知道是不是演的。
后来他甚至问过几次自己的同学,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没有。李均意能看懂那些人听到问题时看自己目光的含义:你是不是有点被害妄想症?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是幻觉?是谢镇业找的人?还是自己不知道的存在?
都有可能,但都不确定。
谢震业虽然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笑面虎,可对他一直赔着小心,之前聊过后也消停了一些……
那会是谁?
找不到答案,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反而越在意,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多方求证后,李均意仍旧无法找到证据证明真的有人在跟踪自己,他试着把那个一直追着自己不放的人找出来,可什么都找不到。
这很糟糕。李均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象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来跟踪自己。
“难道真的是被害妄想?又或者是精神分裂?和那个数学家纳什一样。”他问自己,“或许该去精神科看看脑子。”
李均意潜意识里拒绝相信是自己的问题,他没有去精神科看脑子,只是每天窝在宿舍里看《蜡笔小新》。
他开始有些讨厌出门。只要不出去,就不会出现被人跟踪的感觉。
四月底,芳菲尽,北京的春天不长,当地说这叫春脖子短。
夏天快来临时,易慈打来电话,告诉他六月她会来北京。因为她要来,整个五月,李均意在较为愉悦的心情下渐渐增加了外出活动,找了很多口碑不错的馆子去探店,想着自己先吃一遍确认味道好不好,做初步筛选,等易慈来了再带她去自己觉得不错的店都吃一遍。
偶尔还是会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次数少了些,但那感觉仍旧如影随形,像一块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始终黏在生活的某个角落里,很恶心。
感觉最糟糕的那段时间,他时常觉得自己有些精神错乱,坐在教室里上课都要时不时往后看看,往窗外看看,找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感觉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所以在看到那条有关某地即将迎来蝴蝶大爆发的新闻时,李均意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收拾行李逃课买票离开了。不是走,是逃。
他想短暂离开一下学校,试着摆脱一下那种总觉得自己在被什么监视的生活,或许是精神压力太大?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管怎样先离开一段时间,李均意想着,看完蝴蝶再回去见和易慈见面。在买票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跟学校请假,他丢下一切,任性地逃了出来。
报道里说了,五月的金平会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超亿蝴蝶大爆发,蝴蝶种类超320种,或许能看见珍稀的金斑啄凤蝶,最大的金裳凤蝶,这已经足够吸引他前往。
一路南下,下飞机还要转客车,短暂休息一天后,他最后选择了租车。车是大一那年学的,后来每次去哈市找林家理,对方总会让他开车练手,现在独立驾车是没问题的。
磕磕绊绊开了一路,到达金平时已经是深夜。
休整一天后,次日中午,他在向导的陪同下深入蝴蝶聚集地,一步步靠近那个爆发的中心。
他看到了蝴蝶大爆发。
山谷,林间,到处都是破蛹而出的蝴蝶,数量庞大得令人震撼。置身其中被蝶群围绕时,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看着,想着,几欲落泪。
那么多蝴蝶一起扇动翅膀,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
在他的人生里,谁又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停留几天后,给自己的假期结束,他驱车离开金平。
依旧是夜路。他开着车,发着呆听歌,毫无困意,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平静,也很放松。他好像明白了很久以前易叔叔对他说的那种感觉,晚上一个人开车时,能获得一种孤单中的自由。
意外好像是瞬间发生的。
一辆开着大灯的对头车突然偏移路线迎面直直朝自己而来。那是一个完全来不及闪避的距离,根本没时间反应……撞上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记忆是一阵刺眼的白光。等一切归入寂静,他掉进一个冗长的梦境中。
第38章
他又看见那片雪。
和以往不同。过去一直只是旁观者,躲在梦的某个角落看着那一切。这一次则是变成了梦中人,他踏上那片雪地,在一片无垠的白里走着,漫无目的。所有感官仿佛都被封闭,感觉不到冷,饿,渴,累,只是机械往前走着。眼前没有其他,只是白茫茫一片旷野,渺渺茫茫。
他猜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可这里不像地狱,也不像天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来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没关系,至少这片雪是他熟悉的,走一步看一步,他这样想。先往前走,前面好像能隐隐看到一座雪山。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样一座山,但管他的,先走着吧。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
那座山离自己还是很远。
他听到哭声。
声音很远,很高,他忍不住抬头望,觉得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而来。是个女人在哭,哭声很响,是一种毫不顾忌形象的嚎啕大哭。那么伤心,悲切。他听了会儿,心神微动,但没有理会,只是在那哭声中继续前行。
之后,他听到了争吵。
仍是像天边传来的声音,一男一女的争吵。
他们大概是对怨侣,一上来女方就用了很多不堪的字眼辱骂对方。她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说这辈子跟他扯上关系是她最后悔的事,到现在还要让她的孩子受这些罪……
男方被她骂了半天,只是冷冰冰问她说够了吗,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女人又说,他如果有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男人像是终于不耐烦了,说了句你有完没完。那女人情绪更激动,大吼着说你一开始找到他不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足够我恨你一辈子,我不信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会查到底,你现在给我滚出去。那男人又说,人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我的人跟着他都不知道死在哪个深山老林了!
……
不知道多久过去,争执的声音停了。
后来变成了那女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在舞会看见他,我们跳舞,跳了多久,我就踩了他多久,他一点不在意。他那个时候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恨他,他也恨我。知道你还活着,他居然不告诉我,他就是想跟我赌一口气,他也恨我……”
……
别讲了。
李均意第一次想捂住耳朵,他不想听。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关于她的往事。怎么跟那个男人结婚,怎么怀了孩子,怎么对那个男人一家失望……听起来有些像一个因爱生恨的故事。
她一边说一边哭,说都是因果报应。可怎么都应该报应在那男人身上,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孩子受罪?为什么?
她哭得太伤心了。
他一边走一边听,只觉得那个女人很吵,很聒噪,就算死死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对方哭泣的声音……
随着她越来越失控的音量,面前的空间也开始摇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开始崩塌。
那座一直觉得很遥远的,一直触不可及的雪山开始四分五裂。明明看着离自己那么远,可崩落的时候就是一刹那的事,重力拉引下,大量雪体轰隆隆地往山下的世界倾泻而下。他没有动,在那个倾覆的瞬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卷入雪中。
李均意睁开眼睛。
一个人正趴在他床边哭,哭得伤心欲绝,很投入,很专注,因为一直趴着,所以完全没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很显然,这就是梦里把那片雪吵到雪崩的那位女士,是梦里的声音。
可身体很沉,动不了。试着动了动手指……不对,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打着针,完全动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醒来的感觉不太好,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他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依然是被哭醒的。
这次睁开眼,他看见的依旧是那位女士。
视野一开始是晃的。那位女士这次没趴在他边上哭,而是坐在窗前哭。窗外有阳光,她半边身子坐在光里,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裙摆很长,有大半都扑在地上,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哭泣。她留长卷发,没有扎起来,随意地披在脑后。李均意打量她片刻,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纪了,但岁月给了她另一种独特的气质,她哭起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好像都是雾蒙蒙的。
李均意听她哭了半晌,正觉得有些困想继续睡过去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哭累了,转过头来。
对视的刹那,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睁大眼,呆呆盯着他看。
李均意很平静地跟她对视。看清对方正脸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触动。
几秒后,那女人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间叫医生。
也是那个时候,李均意注意到,自己的右耳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白人男医生走进来,对着他一通检查后,走过来跟他说Hi,问了他几个问题。问名字,知不知道你是谁。问地点,知不知道你在哪。那位女士像是怕他听不懂,用中文在旁边转述了一遍。
张口后,李均意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字句来到嘴边时偏偏就卡住。
医生又试了几次,见他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开始跟身边的女人说话。他们语速很快,用英文对话。因为有一边耳朵很不舒服,他只听清了一些关键词——浑身多处骨折,头部、肋骨、手、腿骨。语言运动中枢受损,右耳鼓膜穿孔……
没死,但听起来伤得很重。
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没有让李均意感到庆幸,他反而想着,为什么没死呢?
他有些累了,视线变得模糊,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位穿绿裙子的女士,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嘴巴张合,好像说了句什么话。来不及听清,他又昏睡过去。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阶段,他睡睡醒醒,身体和意识似乎在不断重启。
再次毫无征兆地醒来时,他先看到的是有些暗淡的夕阳。
之前见过的那位女士还是坐在窗边,正在低头削一个苹果。
她的侧脸很美。
李均意盯着对方看了片刻。
没等多久,对方终于转过脸来,见他睁开了眼睛,她慌忙站起来,急急忙忙凑到他跟前,一手拿刀一手拿苹果,用他熟悉的母语对自己说:“你……你醒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试着回答对方,但张开口后,他发现自己发出的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这太糟糕了。
李均意最后放弃了尝试,皱着眉,很缓慢地对她眨了两下眼睛。
“我,你可能不认识我。”她看起来很局促,“我叫徐诗。徐徐而来的那个徐,诗歌的诗,我……我……”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看着他,哽咽着说完了剩下的那句话:“我是你妈妈。”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