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告诉你?我们怎么敢告诉你?那时候你刚去国家队还在刷成绩,亚运会,你爸爸就只是跟你提了句李均意送你的小金鱼死了,你那次4X100米接力跑成什么样要我提醒你吗易慈?接棒都差点失误!”
林以霞越说越急:“你教练当时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我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说你总是不在状态……那种情况我们怎么敢告诉你?况且,跟你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又不知轻重逃队跑去找他?还是每天在队里难过伤心得影响比赛?我们这是为你着……”
“之后呢?”她打断林以霞,“之后有那么多机会,你一次也没对我说过!”
“之后……”林以霞难得吞吞吐吐,“也想过告诉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在意他,不想你太难过,至少你在役的时候不敢说。小慈你还在听吗?你别哭了,先听妈妈说……”
不想听下去,易慈挂了电话,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
实在坐不住,她肿着眼睛换了跑鞋和衣服,推开宿舍门往外走。
在走廊遇到隔壁宿舍的尹舒,对方被她狼狈的表情和一副要上赛场的打扮吓了一跳:“慈啊,这个点你去哪儿?”
易慈答:“跑步。”
“跑步?!室内体育馆关了啊!易慈!!外面下着小雨!”
她一路小跑着去了校内那个露天操场。确实下了点小雨,不大,可以接受。因为天气不算好,操场上人不多。
找到跑道,像过去做过无数次那样,蹲下,准备起跑,发令枪一响,把一切都忘了,往前冲就是了。
整个职业生涯都只跟短跑较劲,但今天她想试试长跑,一直跑到精疲力尽。
挺好的。只要站在跑道上,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跑到最后,不知多久过去,操场已经空无一人。
场地快关了,保安拿着手电来赶人,她装听不见,不理。
跑着跑着,身体开始进入一个麻木向前的状态。身上全湿了,雨汗参半。不知不觉,看台前已经多了几个来逮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安搬来的救兵。
刘主任扯着嗓子在那儿对她喊话:“易慈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疯!你那节奏跑什么长跑!技术动作都不对,给我停下!!”
她不听,还叛逆地加了点速,过弯时对他们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别管她。
别管她了。
“我让你停下!”主任还在那儿吼,“谁允许你在跑道乱来的!这里不是给你撒野乱来的地方,给我停下!停下!!”
她还是不听,固执地继续往前跑。
最后是被人强行架着胳膊强行拉停的。
快走几步再缓缓停下,腿已经毫无知觉。她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个师哥,浑身脱力地跪倒在跑道前,嗷啕大哭起来。
第43章
跑了太久,回去又伤心到很晚,等困得支撑不住她才睡过去,一夜怪梦,睡睡醒醒好几次。
第二天起床发现浑身都不对劲,嗓子像被劈开,疼得咽口水都艰难,头重脚轻,浑身发烫。
祸不单行,居然连智齿也开始疼,脸肿了半边。
去校医院量过体温,看她烧得严重,医生让她赶紧请假留下打针。
“脸怎么肿了?”
“……牙疼。”
医生看她眼睛也快肿成核桃了,问:“昨天干嘛去了?”
易慈答:“没干什么,就跑了会儿步。”
天气热,她只穿了短款运动衣,医生看见她膝头明显的术后疤痕,提醒道:“待会儿再检查一下膝盖,有旧伤不要随意乱来。”
对她而言那种运动量也不算太夸张。平时基本不会那样跑,加上淋了点雨,重点是急火攻心,易慈觉得自己肯定是气病的。
只能说是历史重演了。明明很少生病,居然因为同一个人再次把自己作到发高烧。
打了一上午针,烧退了点。中午隔壁宿舍的尹舒来给她送了个饭,按她的要求把她宿舍里那个笔记本也带了过来。
吃过饭,继续打针,她继续翻看那个笔记本。有一些专业术语看不懂,拿起手机想查一查,消息提示里一堆林以霞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看见后更烦了。把手机关掉,低头又读几页那个本子,看着看着眼睛又开始酸,想哭。
其实长大成人后很少因为什么哭成这样,易慈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底不敢再看,她最后合上本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睁眼看了看,手上留置针已经拔了。屋内昏暗,她动了两下想起来,床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
易慈吓了一跳,张口想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嗓子干得难受,嘴里发苦,话没说出来,先咳了两声。
还拍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灯亮了。
她看见梦里那个人缓步朝自己走过来,勾下身子,抬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他穿一身合身的纯黑西装,冷感的颜色,衬得眉目更清晰明朗了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在光下看他这一身太有质感,贵气逼人。
对这人的记忆大多停在少年时期的朦胧剪影,从没见过他这么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在眼前,这么清晰,穿过梦里那层厚厚的雾气,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心里开玩笑说他是落难王子,结果还真是。
对方试完温度收回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抽了,她拉了下他的袖子,结果不小心扯下来一枚深蓝色的袖扣……
想出声说不好意思,刚发出一个音嗓子就熄火了,她背过去咳了两声,李均意对她说等一下,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走回来,手里两杯水,他先递一杯来让她喝一口,又递另一杯过来,说是淡盐水,让她含几分钟,别吐。
含着水,嘴微微鼓着,半边脸是肿的,头发是油的,身上衣服是皱巴巴的。易慈在心里抱怨这人突然出现,自己现在肯定丑得很别具一格,偏偏被他看见。
更别提他还穿得这么正式。
郁闷地坐了会儿,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之前抱着睡的本子不见了。
翻了翻周围没找到。含着盐水不好说话,她手舞足蹈地朝对方比划几下,也难为李均意能看懂自己瞎比划的手语,他拿起靠在边上的公事包,翻出里面的笔记本给她看,又说:“我收起来了。”
易慈又朝他比划了几下,询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完呢。她看东西本来就慢。
李均意说:“这是Dulcina的,要还给她。你大概看看就可以,没有必要仔细研读。”
眼神交流片刻,易慈用目光抱怨他小气,但还是无声妥协了。
“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刚好在隔壁市跟人谈事情,不放心,开车过来看看你。找到你同事,说你生病在校医院输液。”他简单解释。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均意又说:“你同事还说你昨晚淋着雨在大操场跑了30多公里。是真的吗?”
易慈:“……”谁?哪个王八蛋告诉他的?
李均意不依不饶:“跑完还哭了半天,拉都拉不走。也是真的吗?”
易慈急得赶紧把嘴里的盐水吐了,开口自辩:“他们乱说,我才没有。”
李均意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Dulcina没告诉你吗,想哭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两秒后,易慈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哭。”她死不承认,“真的。”
沉默良久,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他是最没有必要讲这句话的。
整件事情里他那么无辜,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一次次被伤害,到现在还要跟自己说抱歉。
以前还真怨过他,怪他一声不吭消失。
易慈摇摇头,勉强笑起来:“我……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那个,我报告没写完心里难受,主任肯定要批评我了,跟你没关系。”无力的解释。
“什么报告?”
“……我的工作报告,下个月月初要交,还欠了好多没写。”
他没再说什么,低头沉默很久。
易慈也随着他静下来。
手里捏着他那颗蓝宝石袖扣,看起来贵贵的样子。
想着还给他,又觉得现在气氛不太适合讲话,就这么陪他坐了会儿。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静。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总是雾蒙蒙的,像是含着雨和泪。
以前就很难跟他对视长久,看几秒就要避开。
经历过那么多事,他现在坐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平和从容的样子。
好像变了一些,但变的地方看不太出来,或许他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
她突然很想念当初给她买小金鱼的那个李均意,没有人可以跟当初的那个他相比。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她想回到那一年,回到他还没有经历那么多事的那一年。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
“饿了吗?”他很久以后才问。
易慈点头:“该吃了。”
他嗯一声,“带你去吃饭。”
一起走出校医院,易慈有些不自在地跟他并肩而行,只觉得穿西装的李均意好陌生。
他这打扮出现在体校里也太奇怪了,更别提他还高,这身高长相走哪儿都万分醒目,回头率百分百。
这感觉简直就是梦回高中,当时就无比抗拒在学校里跟李均意一起走,觉得和他一起被人看很不自在。后来慢慢才愿意跟他一起走了,想着他大概也希望有个人陪他上下学,一起说说话。
“我下次换衣服再过来。”他主动开口解释,“今天来得比较急,来不及换。”
他对身边人的微妙反应还是很敏感。易慈朝他摆摆手:“不用,你爱穿什么穿什么,我会努力习惯你的霸总形象的。”
李均意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穿吗。”顿了下,“笑什么。”
她一边咳一边笑:“我笑是因为我生来就爱笑。”
李均意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头。
说笑两句,莫名找回点以前的感觉,她放松了些。上了车,易慈也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吃什么,自己发了半天呆,终于想起什么,把手里那枚把玩得温热的袖扣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