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没有金黄落叶,没有微凉秋风,不像那些四季分明的城市,这里的秋天很隐晦,不易让人发现。
他说:“我以前在学校里看见过一棵花树,一半开花,一半落叶,算是在这里很常见的现象。当时看着,觉得那棵树很像一个矛盾的人,身体和内里也分成两部分,一半活着,另一半却已经快死了。”
凯文心中有些奇怪,履历上的谢总自幼待在美国,为什么会说在这里的学校看过一棵树?
不知道怎么接话,凯文只能沉默着,把谢总这有些伤春悲秋的言论归因于好几天不能见到易小姐,有些低落。
几小时后,车停在湾区一个码头前。
一个有些驼背的高瘦男人给他拉开了车门,那人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看见对方李均意还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凯文解释:“船要到公海,以防万一。”
李均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上了一艘游轮。
有人来接应,一路迎着他们上到三层,穿过大堂一张张牌桌。这一层打氧很足,灯光明亮,大屏幕上是一局正在进行的牌九。
走到尽头,穿过一条挂满书法画作的长廊,再推开尽头一扇门,里间另有乾坤。随行被要求留在外面,他独自进了另一个独立包间。
一个穿了身灰色练功服的老者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迎他:“最近难约啊。”
他笑着走过去:“最近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蒋生别怪罪。”
落座,寒暄几句,他们开始看今晚奖池最高那桌的实况大屏,闲聊饮茶。
经营着博彩产业,但蒋逸文本人很少参与赌局,他更喜欢看别人玩,观察那些沉迷赌局的客人脸上各异的表情。
“你们家最近好像有点麻烦。”蒋生关心道,“还应付得来吗?”
他答:“也不算什么麻烦。家里有个弟弟,最近跟我有点小矛盾。”
蒋生很理解的样子:“嗯,家里孩子多就是这样的,爱吵,爱打架。我一直有个吃饭太快的毛病,就因为小时候爱跟兄弟姐妹抢着吃东西,明明桌上饭菜还很多,但就是怕自己没得吃了。”
他答:“大概抢着吃更香。”
坐了没多久,又有几个人进来找蒋生,都是当地有些身份的商贾名流。有人拿出雪茄点燃,闻不惯烟味,屋里又闷,他站起来跟蒋生告辞,说出去逛一逛。
等他走后,那个抽雪茄的人问:“蒋生和那个后生仔蛮熟?”
有人搭腔:“齐嘉老谢的大儿子。”
“他去年拿了沈彦兴看上那块地。”
蒋生笑着说:“我之前欠他一个人情,一直找不到机会还。”
有人又提起谢斐,说谢家两兄弟不太对付。谢家长子和老二不和,好像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后来换了话题。有人在看赛马,笑着来问蒋生看几号顺眼,他来押。
大屏幕里,之前被谈论的那个身影走向一张牌桌,不知怎么,众人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他德州打得很好,但很少出来玩,今天难得。”蒋生指着画面里那个一身黑正装的人道,“我押他。”
整场池底最高的一张牌桌,李均意或许是最不投入的那一个。他没怎么认真玩,坐下的时候就想着打发下时间,等易慈给自己打电话。
这类扑克的玩法很像一场模拟的投资游戏,心理博弈占比较大。对赌博本身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博弈的过程。
可惜今晚牌局质量不高,场上几人太容易露出马脚,看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听说话语调,他基本能判断出个大概。
印象比较深的是斜对面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思考得有些久的时候会下意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那很可能说明他在面临两难的决策。是一个特定且十分明显的破绽,足以让对手发现很多信息。
李均意当时没怎么解读对方,只是有些羡慕人家有戒指可以摸。
他打得心不在焉,可没想到后来越打越顺,手气好得出奇,居然还拿了一把皇家同花顺。
拿着别人梦寐以求的牌,可那一刻他心里还暗叫了一声晦气,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他宁愿不要这牌运。
牌局精彩,旁人都看得热血沸腾,他赢得心事重重,表情看上去比那些输的人更凝重。
结束后他给易慈打电话,第一通她没接。
晚饭就在车上随便吃了点轻食,按理来说该饿了,去餐厅叫了份牛排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两口就感觉胃口全无。
他放下刀叉,开始发呆,听餐厅里放的小步舞曲。手指下意识地在桌下跟着点,在脑子里弹。
弹到一半,她打了个视频过来。
应该是刚洗完澡,她擦着头发问他在哪呢,在做什么。
李均意说他在游轮上,正在吃饭,给她看自己没吃多少的牛排。
“游轮?我不在你就去纸醉金迷啊。”易慈道,“不过你怎么大晚上才吃饭?哇,牛排!看起来蛮好吃的。”
“吃不下,感觉今天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没胃口也要吃啊,不吃东西怎么行。”
他勉勉强强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易慈满意地点头,又道:“继续啊,再吃一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在易慈的监督下,他莫名其妙就把那盘肉都吃完了。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易慈夸张地感叹,“我不在你连饭都吃不下吗?这么想我啊。”
李均意拿杯子喝了口水,说:“好像是。”
他们隔着手机屏幕对视。
几秒后,易慈先移开了目光。
李均意突然道:“今天我在停车场被人叫住搭讪,在赌场洗手间门口被塞电话号码。”
易慈大度地表示:“我懂我懂,男朋友太帅了怎么办哈哈哈!你以前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了,我不吃醋,这种事不用报备。”
李均意问:“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她又装傻:“啊?你说什么,没听清,我有点卡!”
李均意幽怨地看着她。半晌,不看她了,他拿起餐刀去戳盘子里剩的那个小番茄。
他突然问:“如果我有一天告诉你,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但不得不做的事,你会阻止我吗?”
易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有多危险?生命危险,还是要进局子?”
他答:“差不多吧。”
静了大半天。
“不做不行吗?有别的方法能解决吗?”
“不确定。”他仍是问,“你会阻止我吗?”
易慈摇头:“我不知道。”
他一刀戳死盘子里那个小番茄,抬头,对着屏幕笑了笑,轻松道:“我开玩笑的。”
第69章
“当教练好玩儿吗?”
这是得知她带队来首都比赛,说什么都要买票来看现场的许诺尔大小姐此刻对她的灵魂发问。别人问估计会问累不累,待遇怎样,她问的是,好不好玩儿。
易慈答她:“工作哪有好不好玩啊,傻女。”
许诺尔哈哈笑起来:“因为感觉你工作的时候特别精神,和平时不一样。”
易慈笑:“没有吧,我平时也这样。”
原本怕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来看平时根本不关心的体育赛事觉得无趣第二天不会来了,没想到几天下来人家每天坚持来体育馆报道打卡,也不知道是觉得新鲜还是平时真的太无聊了。
易慈也没办法一直陪她,大多时候要跟队看赛况做记录,也就偶尔能跑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你喜欢这个工作吗?”许诺尔突然又问她。
易慈想了想,答她:“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现在有句话不是说嘛,质疑教练,理解教练,到最后成为教练,我也是这样。”
许诺尔笑,“Shawn平时那么忙,你们真的有时间在一起吗?”
易慈答道:“他忙他的啊,反正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好好爱自己。”
最后一天比赛结束,和队里报备后,易慈跟着这位大小姐一起去吃了顿饭。
不是想像中高级得让人焦虑的地方,就是个小学附近的家常菜馆,藏在一个胡同里,看起来非常接地气。
易慈口味算宽,北方菜系也喜欢,更别说还是个碳水脑袋加肉食动物,这一桌子完全是她的菜,炒饼,焦溜丸子,肘子,爆三样,软炸虾仁……
许诺尔说:“别看店小,他家好吃的,开很多年了,我哥特爱吃他家的炒饼。”
易慈问:“你们那种家庭也会来这种小店吃啊?”
“我们什么家庭?又不是什么皇室每天还吃国宴,你以为我们天天鲍参翅肚大鱼大肉啊?”许诺尔摆摆手,“没有那么夸张。”
这顿饭吃得气氛不错。大概知道撬墙角无望了,许诺尔现在跟她相处自然了很多,很少再说什么不着调的话。
吃到一半,李均意给她打来电话,询问她明天的航班和行程。易慈去洗手间接,一一告知完,又听见他问:“你是跟队里的人一起吃的吗?”
易慈诚实答他:“跟你的前未婚妻。”
李均意无语几秒,奉告一句:“离她远点,不要跟她去奇怪的地方,最好吃过饭就分开。”
易慈跟他讲道理:“可是我觉得她挺好玩的。她以前是你的未婚妻,现在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跟朋友一起玩吗?你不可以限制我的交友。”
李均意听完,沉默半天,最后说了句注意安全,把电话挂了。
饭毕,许诺尔迅速呼朋唤友组了个局,说什么都要带她去‘嗨’到尽兴,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易慈实在推脱不过,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一个夜店。
过往的夜生活基本是大排档和KTV,易慈很少来这种夜场,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这场子空气很闷,音乐声特别吵,震得耳朵都有点疼。
她坐在许诺尔边上,暗中观察首都的夜场,时不时和边上许诺尔的朋友们说两句话,也不是太无聊。
灯光时而蓝,时而橘,时而粉,照在她脸上。台上有表演,这会儿换了首抒情的粤语歌。她猜歌手本身应该不会说粤语,唱的时候有些咬字怪怪的。
易慈专心听歌,没注意到有个年轻男人从边上卡座走过来。
对方往许诺尔边上一坐:“巧了啊,诺尔姐,好久没见你。”
许诺尔拍了下对方的脑袋:“我出来喝十次酒八次都能碰见你,谢喆,你住酒吧啦?”
“别人约的嘛。”谢喆朝她边上使了个眼色,放低声音,“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