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个打字机
这种心痛无关爱恨,而是源于我们纠缠数十年的命运交织。
“你对我很重要。”梦筠低下头,在无数次咒骂的恶言恶语后,她第一次坦率承认。
她恨沈域清,她爱沈域清,她厌恶沈域清。
但不可否认的是,沈域清依旧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在她人生最天真烂漫的幼时,沈域清作为兄长陪她成长;在她最绚烂骄傲的少女时代,沈域清是她仰望追逐的光;在她最痛苦的人生低谷时,沈域清是唯一站出来竭尽全力帮助她的旧友。
那段漫长的时光中,他对她似乎也不错。只不过他们的立场不同,感情观亦不同。
真的不喜欢沈域清了吗?真的轻描淡写地将与他的种种放下,彻底不在乎了吗?
不重要了。
“沈域清,你错过了我的青春,让我停留在我们的过去中,在等待你回来的那些日落中枯萎。”
你不懂玫瑰虚伪自大的外表下,那颗脆弱犹如玻璃的心脏。
你答应陪我看九万次日落,但你最后食言了。你离开之后,保护玫瑰的玻璃罩破裂,一切都走向最坏的结局。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梦筠抬起头,对沈域清笑了笑,轻轻地说:“沈域清,我原谅你了。”
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想到今日清晨的湖畔,沈域清沉默又坚定地走向湖边。当梦筠看清对方眼眸中的决绝,那一刻她愣住了。
梦筠无数次见过这种眼神,那种绝望又炙热的眸光。
那种不顾一切坚定的信念,为此能付出一切的决心。
她见过,感受过,痛苦过,被深深折磨过。
在糟糕数年之后,梦筠开始尝试吃药积极治疗,试图让自己好起来……但沈域清呢?
梦筠抚摸沈域清发热的脸颊,神情认真,再一次郑重宣告:“沈域清,我原谅你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又异常坚定:“我也原谅妈妈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人生并非一帆风顺。
妈妈或许更爱爸爸,为此抛下了自己。但那又如何呢?妈妈也爱自己,不能因为她抛下自己,便因此消除忘却对方曾经对自己的所有爱。
沈域清伤害过她,但她也是如今世界上唯一一位愿意为她去死的人。
他让自己痛苦,但也无数次从痛苦中拯救自己。
当她自甘堕落时,是他不肯放弃,站出来警醒她拽着她朝光走去;当她无助陷入绝境时,同样是他第一位站出来,用尽手段帮助她。
梦筠在心中想,她也原谅自己了。
她知道那时的自己很年轻很天真,像个无畏天真的公主,认为只要自己想要,便能轻松得到一切,包括他人的爱。
但不是如此。
感情并非她想要,便能得到。
她应当尊重沈域清的意见,而不是固执地自我感动地用那种方式,试图闯入对方的生活。在一次次死缠烂打中,祈求得到对方的怜悯。
爸爸说喜欢就要勇敢,爱是一往无前。
梦筠此前始终铭记,甚至将此当作自己的人生格言。
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爱是不打扰爱是不占有,爱是宽容的温柔的,爱是成全是责任。
她若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爱和尊重,便不能依靠无止尽的祈求讨好。那样做既得不到爱,还会失去自己的尊严。
这些道理,是很久之后梦筠才明白。
时间无法流逝,做错的事无法改变,梦筠在无数个夜里为此饱受折磨。
但此刻她想,谁小时候没有犯过错呢?
这些年她经历的折磨,她感受的痛苦,她为此被人嬉笑讥讽的闲言碎语,都是她的果。
她受到的审判和折磨已经足够多,她又没有杀人又没有犯法,她总不能为此去死吧?
所以在今日,梦筠决定原谅自己,放过自己。
梦筠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想她,不知道在背后会对她如何评判,但她在此刻宣告,她原谅自己了。
她受到的惩罚,在一片片右匹克隆和氟西汀中清算完结。
梦筠松开手,她注视着沈域清,轻声说:“沈域清,我原谅你了。”
“你也原谅自己吧。”
她看见沈域清眼眶湿润,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看见对方不甘伸出的手。
梦筠退后一步,这一步将两个人隔成两隔世界,短短的距离令人永远无法跨越。
她微笑着转过身,轻轻地关上门。
第37章
◎跪下磕头求我◎
沈域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梦筠不知道。
此时的她就好像卸掉了背负多年的枷锁,已经无心将多余的心神分给对方。
在她自我折磨纠结痛苦数年后,终于在今日决定释然,原谅一切, 母亲、沈域清、所有人。
当做出这个决定后, 梦筠一瞬间变得很忙。她要忙着修改论文准备毕业答辩、忙着和墓地沟通, 将母亲的骨灰移入其中、忙着办理签证去往新的国家。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墓地联系人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 梦筠便从殡仪馆接出母亲的骨灰。既然已经释然, 她便没必要固执地将母亲留在此处。她决定成全母亲的遗愿,将对方骨灰和父亲合葬。
从事丧葬行业的人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在她接走母亲骨灰那天,凑上来问她是否需要安排一场葬礼。
穿着西装的男人梳着背头, 递上名片后, 语带油滑道:“是这样的女士, 现在很多人呢, 还是希望有一场葬礼嘛。”
梦筠抱着骨灰盒往楼梯下走,并没在意身后的推销员喋喋不休:“我们有些人不是很看重这件事,觉得人都死了没必要花这个钱。但葬礼呢,相当于我们有一个正式的场合去跟亲人道别,在人世间最后的停留……”
他从在殡仪馆工作的熟人口中得知, 这个女顾客性格偏僻有点古怪, 但十分有钱对待母亲也很看重,每次来殡仪馆探望都会待上许久。
这种人一看便是他们的意向客户, 所以他特别卖力的推销, 希望对方动心。而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 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停下脚步。
梦筠回过头, 慢吞吞问道:“你们的葬礼,有什么?”
“我们这边可以安排中式和西式两种,老年人更偏向中式唢呐抬棺,现在也有的人比较追赶潮流,会想要国外那种鲜花葬礼……”
伴随着推销员的喋喋不休,梦筠紧紧抱着小小的骨灰盒,思想不可自已地飘散。
父母走时,正是梦筠人生最窘迫无助的时候。沈域清帮她处理父母的后事,似乎简单安排过一场丧事,但那时的梦筠浑浑噩噩,对此甚至已经没有印象。
母亲生前爱美又看重仪式,活得像个精致的公主,走的那么轰轰烈烈,
她应当也会想要一个告别仪式吧?
梦筠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出门从来只穿裙子,每件衣服都要有配套的丝巾。她的头发总是精致不苟,最爱坐在家中花园,悠闲品一杯下午茶。
很难想象如此光鲜亮丽的母亲,最后会头发枯燥,穿着一身简陋的衣服,从天台上摔下。
当时母亲的心情是什么呢?想必不会比自己此时好过。
梦筠心脏钝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
她睁着眼,水珠从白皙的脸颊滑落,大颗大颗砸在地上,身旁正在积极推销的经理都吓了一大跳。
梦筠心中最后一丝对母亲的不理解就此消散,轻声要求道:“要有很多,很多花、”
因为原本的墓园不同意,所以最后梦筠是在其他地方重新买了块墓地,将父母合葬。
葬礼盛大隆重,梦筠没有通知任何人,全程只有她作为亲友出席,就连举办葬礼的员工都有些诧异。
当最后一朵玫瑰被放进墓中,梦筠站起身。
她注视着墓地中安静的骨灰盒,眼中闪烁泪光:“再见啦妈妈。”
“我原谅你了,希望你和爸爸也要原谅我。”
“你们大人很任性地抛下我,我任性地不肯让你们团聚也很正常吧?所以不要再责怪我了。”
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走得那么累那么疲惫,却始终铭记爸爸让她好好活下去的叮嘱。尽管在她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考上了重点高中,考上A大,如今顺利保研,旁人谁听了都会说她优秀。
“我已经很努力活得好好的了,你们如果真的爱我,也应当会为我骄傲。”
梦筠没有在墓园停留很久,当仪式结束,她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后,率先离开了此处。
在忙碌许久后,她的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放松。
从十六岁到今日,她已经走出很远很远,然而她的时间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流转。
停摆的指针开始转动,当人迈步向前走时,痛苦便开始倒退消散。
时间忙忙碌碌,时间一下子变得快了起来。
五月转眼过去,分离的季节到来。
A校同届学子穿着学士服,忙着跟老师同学拍照合影留念时,梦筠正背着背包,将机票递给检票的工作员。
她并没有参加学校毕业典礼,而是在答辩结束后便递交签证,前往肯尼亚等待即将到来的动物大迁徙。
这个想法很突然,是她的新医生偶然提出。
他在一次诊疗后,对梦筠随意提及自己近来工作太忙,恐怕无法如往年那般去非洲旅游。
在梦筠不解的目光中,他玩笑说道:“每年7.8月份,当旱季来临时,数百万动物了寻找水源和食物,将从塞伦盖地大草原迁徙,横跨马拉河,前往马赛马拉大草原。”
梦筠早已办下签证,准备在这次治疗后前往大洋彼岸的南半球看雪。
听见李医生的话,她随口附和道:“听起来会很震撼。”
梦筠说话时,忍不住在心中想:李医生那么年轻,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内心还挺狂野?
李医生大概猜到她的想法,说:“是。这是一件很壮观,很伟大的事。数百万生命为了活下去,踏上这条伴随死亡和危险迁徙之旅。”
此时梦筠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诊疗室。李医生也埋下头书写诊疗笔记,随口道说:“如果你有机会,我推荐你也去一次。”
他说:“我们常年居住在高楼大厦只有人类的城市中,偶尔也应当去感受自然的蓬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