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间天糖
客厅的灯全部开着。
放在阳台的纸箱被拖进了屋里。
鞋都来不及换,白栀背着书包冲进来,小狗的眼皮耷拉着,像是被人敲过脑袋,尾巴也糊了,肉烧得有点红。
一闻到白栀的味道,小狗就开始摇尾巴。
白栀忙按住它,“别摇了,别摇了,不疼吗?”
白永刚坐在沙发边缘,侧身望了眼白栀,没说话。
刘丽提着棍子还要打。
白栀将狗抱在怀里,哽咽一声,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说话:“它怎么了?”
“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敢问我怎么了?”刘丽捞起袖子,“白露英语不及格,老师都叫家长了,我追着一问,才知道她的课本早就让狗叼进窝里糟蹋了,烂书要怎么学?嗯?白栀你告诉我,你妹妹用一本烂书要怎么学?”
白栀望向白露。
白露哭道:“妈你别说了,姐也是好心帮助小动物,都怪我自己没看好书。”
刘丽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就知道哭,让人欺负了也只知道闷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小狗刚捡回来连眼睛都睁不开,这两天才好点,怎么会……”
“你是说我诬陷一只畜生?”
刘丽猛地走近,眼珠都要挤出来。
是啊,什么人才会诬陷一只畜生……
白栀一颤,望向白永刚。
继母现在不是要讲道理,她提起棍子,是为了不讲道理。白栀怎么能跟不想讲道理的人讲清道理?
白永刚眼皮一抬,这才开口,脸还是没向着白栀,“送走,把狗送走,不要吵了。”
刘丽哪肯这么轻易饶过。
她女儿的成绩都不及格了!
多优秀的一个孩子,现在都被祸害得不及格了!!
白栀抱着狗进到卧室,将高一上的英语书翻出来,带到客厅。
书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笔记,过两天高三的课全部上完就要把旧书带到学校进行复习,一本写满笔记的课本对处于冲刺阶段的考生多重要,白栀清楚,白露清楚,刘丽清楚,白永刚也清楚,但她既然愿意拿出来,三人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到写满笔记的课本,刘丽终于不说话了。
白栀连盒带狗抱进卧室。
尽管早已知道住在同一屋檐的也不一定是家人,但白栀还是难过得蜷缩起来。
她不确定小狗能不能撑到明天,就算撑到明天,后天呢?大后天呢?家里不能放了,他们会杀了它,乱棍打死,或者从阳台扔下去……白栀不敢再想,她喘不过气。
合适的领养人也还没找到,只有一个说话不太靠谱的男人打来电话,说要找只狗看仓库。
她有选择吗?
打给徐颖也只会被骂玩物丧志,妈妈从来不准她养动物。
打给江燃……现在的江燃好像很讨厌她,他一定烦死她了,烦死她了……
没有了。
她再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白栀打电话给看仓库的男人,对方说了个地址,挺近的,就在幸福佳苑后大门的民房。
等到第二天上学,白栀绕路把狗抱过去,戴着毡帽的中年男人望着她笑了会儿,目光像口浓痰吐到她身上,收到狗后用根绳子往脖子一拴,连个项圈都没有,就扔到了旁边的铁皮房里。
铁皮房之前有只老狗。
病死了。
也许是饿死的。
破狗碗还在,里面只有几粒米混着泔水,隔着距离都能闻到馊味。
男人嫌狗小。
又问白栀多大了,在哪上学,几点放学,是不是住对面小区。
白栀摸了摸小狗,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然后一咬牙,走了。
第22章 临渊
白栀常常绕去后门探望,兜里揣着塑料袋包好的剩骨头,但不是每次都能给到小狗。
毡帽男人只要在,她就不会过去。
也不能怪她心眼多,爱防备,当一个女孩孤独长大,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常常要自己保护自己,养出野生动物般的警惕也就不奇怪了,且她是被蛇咬过知道疼的,这份警惕只会高高悬起,紧紧勒着她的脖子。
什么时候能除去绳套?
白栀不知道。
也许死亡曾经给过她解脱,但谁知道命运弄人,又回到现在。
白栀在家没有好脸色,在外却不是。
越来越多的同学会在课间找白栀问问题,而她只要知道都会认真解答。
女孩的气质本来就淡泊沉静,如水如山,现在还多了一丝捉不到看不清的哀愁,周围的人越发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惹哭了她。
孟晓丹照旧爱讲风凉话,可惜附和的人没了。
独角戏唱多了,自己还没厌,别人就要嫌她烦,但孟晓丹要是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是她了,有时候白栀也会羡慕她,伤害了别人从不往自己心里去,遭了白眼依旧我行我素。
多么强大的生存天赋。
多么自由自在。
白栀风评好转,有了人气,明明可以对孟晓丹落井下石,但她也没有。
她不再还嘴。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季雨晴因为弟弟季浩然的缘故,常到(3)班蹭白栀的笔记。她的性格嘴上不饶人,得了好处却也不会私下反咬,没再讲白栀爱装逼,有时别人讲,她还要过去吵两句,大声问:装逼犯法吗?警察都不管,就你们管,你们住海边,管得宽,太平洋里的鱼在哪拉屎你们都要管!
季雨晴的战斗力全年级有名。
哪怕想说白栀坏话,也要掂量掂量季雨晴那张嘴。
好像所有人都在向白栀靠近,但也只是好像。
欧阳月不再跟白栀说话,见面微微点头,目光也不对上。白栀知道她不爱出风头,也不打扰,只是印给别人的笔记也偷偷拿一份放到她抽屉。
还有一个人也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白栀——
江燃照旧上课,只是进教室时再也不走白栀身边的过道,有时班里轮调了位置,她旁边是最近的路,他也要故意绕道,好像离白栀有一点近都叫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进到十一月,期中考试很快来临。
白栀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垮塌,好几次上课点名都走神,眼底的淤青越来越重,有时还会不自觉抠自己的手臂。
抓破了,流血了。
怕人看到,又用餐巾纸包住,然后拉严衣袖。
季浩然见她衣服渗血,问了一回,白栀说是得了疹子,不小心抓烂的,孟晓丹趁机问她是不是传染病。
白栀说是,但只会过给心肠歹毒的。
孟晓丹吃瘪,转头却跟别人宣传白栀得了皮肤病会传染。
季浩然不敢再问,每天催白栀去看医生,还从家里带药膏给她,可是白栀哪里是身上有病,明明是心在一点点枯萎。
送出去的小狗活是活着。
但离死也不远了。
以前见到她还会摇尾巴,现在不吃不喝,皮毛都翻起来,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又睁不开了。白栀怀疑是得了病,想带走,可是毡帽男人不给,说土狗怎么会病?有钱给狗看病,不如拿去给他买烟,还说狗给了他,现在就是他的了,怎么养是他的事,白栀如果非要管,也不是不行,不要隔着铁门跟他说话,要说就进屋子来说,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一点礼貌没有。
白栀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她是万万不敢进去的。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哪里不知道陌生老男人的邀约可以多龌龊。
小狗一天天衰弱。
她的心也这样。
一次隔着栏杆抱狗,还被毡帽男趁机摸了手,白栀落荒而逃。
上辈子没能救的狗,这辈子好像也不行,上辈子没能抓住的人,这辈子用力过猛,反倒将他推远了。
她真笨。
根本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再来一次,还是不行。
白栀有时候也会想,要不然不念了,半夜抱狗躲到外地,没有文凭就摆地摊、做散工,咬咬牙就坚持过来了,但也只是想想。
人生下来就被安装了轨道。
不能脱轨。
脱轨会被周围人耻笑、批判,会上新闻,然后被所有人耻笑、批判,死了也不得安宁,就像刘丽泼在她墓碑的粪水,那么臭,那么脏……
尽管她是受害者。
但没人在乎。
她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她不敢。
……
期中考为期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