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间天糖
要知道初中急性阑尾炎送医院,徐颖都没有过问一句。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又进来了。
手心骤冷。
肚子一阵阵疼。
白栀缩到床上,看着跳动的来电界面几乎喘不上气,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会对母亲毫无征兆的来电而紧张到浑身难受。
没关系。
没关系。
徐颖不可能顺着无线电波跳出来扇嘴巴。
白栀安慰自己,颤抖着按下绿色接听。
“妈——”
“还知道我是你妈,白栀你到底有没有把老娘说的话放在心上,都说了不要学你那个废物爹,结果呢?我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你一泡屎一把尿拉扯大,为你浪费了十几年最好的青春,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嗯?!你耳朵聋了?!不会听话是吗?你妈在你问你呢!”
白栀脸色苍白,无力地抓住胸口。
快被淹死了。
这么多年,她真的快被淹死了。
女孩嘴唇发乌,气若游丝道:“你先说为什么,然后再骂我不行吗?”
“为什么?呵呵……”徐颖冷笑不止,骤然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来问我?”
“我既然认为自己做的是好事,当然要问你才知道我做了什么不如你意的坏事。”
“你在学校跟男生不清不楚。”
“不是不清不楚。”白栀纠正道:“我们很清楚,在一起了。”
徐颖一时语塞,沉默过后几乎要把话筒吼聋,“白栀,你要不要脸啊?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贱人!”
“你自己养的来问我?”
“真是反了天了,以为你那个废物爹管不了你,老娘也管不了你?”
“来啊,继续罚我不吃饭,然后拉到马路上当着人的面儿骂,我再帮你想个办法,买把刀,一下捅死我。”
“你……”
“妈,你这么恨我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白栀哭着问道:“是不是除了学习我就不能当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是不是一旦不符合你的期望就恨不得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求求你了,我没做错任何事,我的成绩没有下降,我也没有和江燃上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求求你了……我不是你的仇人,不是你跟白永刚较劲的工具,徐颖,我是你的女儿啊……”
其实白栀早就被淹死了。
只是后来得江燃渡了口气,死后才活过来。
天知道。
这些话,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才第一次说出来。
第45章 马尾
黑板密密麻麻全是挤在一起的粉笔字,数学公式变形、展开,堆叠出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计算步骤,函数图像塞在其中,像每天早上最后一个挤进公交车的倒霉蛋,线条不仅舒展不开,标注也小得像几只细蚊,需要放大镜来看。
这是去年某省高考的数学压轴题。
老师光是写步骤都花了半小时,更不用说解题思路和计算花的时间。
教室里闷得窒息。
只能听到有鼻炎的学生在吹鼻涕。
下课铃响起,数学老师摘下厚厚的眼镜,拂去粉笔灰,捏了捏僵痛的眉心慢悠悠说了句,“遇到这种题,不要心急,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没人说话。
随着老师抱着教案走出课堂,(3)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倒到课桌,连尿尿的人都没两个。
事实证明,学到极致真的就四大皆空。
“哎,你听说没,这次期末考试要选拔英才班。”
“一共才十五个名额,全年级竞争,知道又怎么样啊?我们连班级前十都没摸过,期末就是给学霸陪跑的。”
说丧气话的那人看了一眼白栀,撇过头去,自嘲地笑了一声。
白栀听到了,装作没听到。
她不怪人家怨气重。随着高考时间逼近谁心里都绷着根弦,这种情况说两句酸话很正常。
江燃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根本没心思抄,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打算写两笔意思意思,值日生上去擦黑板了。
班里一片学渣的哀嚎。
他倒回座椅。
白栀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
江燃扫了一眼,皱眉。
除了老师写的,白栀还用蓝笔在下面做了两种不同的解法,步骤省了一半,脉络却比老师给的解法更清晰。
他按住看了会儿,又去看她。
“老霍刚才问有没有别的解法时,你怎么不吭声?”
“别人举手了。”
“那货懂个鸟毛,没你一半能耐。”
“是吗?”
白栀摞齐课本,笑起来,“江燃你对我的滤镜太重了。”
“屁,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
也许吧。
不过在意这些没有意义。
高考看的是分数,只要分数能拿到手管你是什么解法,再聪明再机灵,也不过只能在学生时代拿出来显摆显摆罢了。
进了社会工作,嘴甜心狠关系硬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东西学校从没教过,或许老师也明白,教了,孩子的心就野了,谁还愿意坐在这浪费青春苦读。
对白栀而言,学习不过是为了拿分数进大学,她看得很重也很轻,从不因为多会两种解法就沾沾自喜,急于炫耀。
但江燃的看法不一样,他觉得,她那样聪明又爱藏,已经不是一般的聪明了。
也许哪天抛弃他也是默默的,连句再见都不施舍。
江燃利用一上午的课间时间把笔记完完整整抄了遍,状似不经意问白栀平常在哪补习。
白栀老实道:“以前会去,现在家里供不起。”
江燃用笔敲桌子,似笑非笑,“你家供不起?”
“供不起。”白栀掰着橡皮,搓掉细屑,压低声音说道:“买教辅都得省着花,否则怎么好意思天天要你带早饭,去食堂也刷你的卡。”
班里不少人都说她跟着江燃就为了蹭吃蹭喝。
看着是朵小白花,其实物质得很。
江燃尾音扬上去,眉眼也生出一丝凌厉,“这不应该的?他妈的,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白栀笑起来,拿笔戳他脸。
笨蛋。
笔盖漏墨,在江燃脸上晕出浓黑的点,她忙倒水蘸纸巾去擦,江燃伸指揩了,瞧一眼,往她脸上按。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欺负人。”白栀推开椅子,出去洗脸。
江燃斜站在洗手台旁,看她用手袖揩干脸,又弹点水上去,如此反复三四回,白栀再好的脾气也爆了,她埋头按住他的手,气冲冲起了高调,“江燃你这个小屁……”
江燃捏住她的脸。
“小屁什么?”
“你听错了。”
“没听错,小屁什么,大声点说给老子听听,除了我爸还没人敢当着面骂我。”
白栀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指,软绵绵道:“江燃,你矮一点,我帮你擦脸。”
“别转移话题。”
“阿燃……”
白栀仰头,一瞬不瞬看他。
眼睛没有刻意睁大,但是圆而明亮的黑眸全是断续的水光,一闪一闪,黑睫鸦羽似的,可怜中透着明目张胆的狡黠。嘴角没有像某些卖萌女一样做作地咬住,可是微微收紧的样子又实打实地叫他心软。
江燃心里咯噔一下。
手比心快,已经把人往怀里摁了。
白栀抱住他清瘦的腰,晃了晃,知道江燃的毛顺了,便在别人过来之前撤开身体,“阿燃,你低一点。”
江燃弯腰伸过脸。
白栀专注又温柔地揩了又揩,墨点渐淡,温热的鼻息漫到他脸颊,淡淡的诱人的栀子花香气随后就到。
江燃不自觉迷了眼,心脏像团从机器里嗡嗡绞出来的粉红棉花糖,又软又甜,漫出的糖丝非得黏到罪魁祸首身上才行。
他亲她鼻子,蜻蜓点水。
声音猫尾巴似的勾人得很,在白栀耳边弥散。
“小缠人精。”
白栀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摸鼻子。
江燃直起身,径直走开,迈出两步又在预备铃的响声中转头看她。
桃花眼氤氲迷离,比平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