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71章

作者:雾圆 标签: HE 现代言情

落薇轻佻地拉了拉他肩上的衣裳:“甚好。”

叶亭宴侧头看去,披散的长发拂过她的脸侧:“那再来……”

落薇瞪他:“你明日不需上朝?”

叶亭宴道:“两日后才复朝。”

……

于是闹到第二日傍晚时分,两?人沐浴之后,才将衣裳穿好,落薇松松地挽了?头发,跟着叶亭宴一起去前堂议事。

周楚吟提着笔为墙上的布防图添着?什?么,见二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柏森森倒是过来为叶亭宴把了?把脉,讶异道?:“你这几日心情舒畅,倒比从前?好了?许多。”

落薇连忙追问:“他从前犯心疾时常呕血,是何缘故?”

“心情郁结罢了?,前?日你二人在竹林之前?争执,他吐血昏迷,倒将血脉中淤塞之处疏通了不少,”柏森森道?,“‘衰兰’一毒难以拔尽,恢复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

落薇一怔:“‘衰兰’一毒,便?是当年……”

她?叹了?口气,又问道:“那眼睛如何?”

叶亭宴抓住她?的手腕,递到柏森森面前?,口中道?:“你想听的话?,我以后再细细说与你听。”

柏森森摸了?一把,眉心微微一蹙,落薇忙着端详身侧的叶亭宴,并未注意到,叶亭宴揽着?肩膀将她?带到另一侧,回头深深地看了柏森森一眼。

落薇浑然不觉,边走边问:“如今朝中局势如何?”

叶亭宴答道:“我在宫中时,遣裴郗去台谏问了?一圈,皇后被幽于谷游山一事已掀起轩然大波,虽二院暂且并未决意联名上谏,但宋澜复朝之时,定会有不少台官谏官上表。”

落薇“嗯”了?一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叶亭宴笑道?:“自然是为你添一把火。”

*

靖和四年秋末,小?昭帝亲政后的第二个月,台、谏二院以皇后莫名被囚于谷游山及皇帝奢靡取乐二事,时隔十五年之久,在朝会上联名上谏,要求皇帝释皇后出山,并下诏责己、简朴处事。

自夏日以来,宰辅、皇后两位辅政之人先后被夺权,激起了?台谏对于皇帝专权的不满,时任御史中丞更是言辞激烈,语中直指皇帝在亲政之后不能谦卑如故。

据传,这位御史中丞是在皇城中偶尔遇见了一位手心有割裂伤痕的小?黄门,询问之后才得?知,这伤原本是手握锋利玉器所留——皇帝在春日往暮春场行猎时,曾将珍贵玉器当做玩物,掷碎以听响声取乐。

后皇后入内,皇帝便将摔碎的玉器作为赏赐,众黄门争夺玉器残片,又恐他人先夺,便?牢牢地握在手中,是而留下了这样横亘手心的伤痕。

昭帝自继位以来,在皇后和宰辅的督促下尚算勤勉,又有“不杀鸣蝉”这样的仁善名声在外,碎玉之案东窗事发,不免引发一片哗然。

兼之前几日内廷中也有流言,说皇后去后,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杀了?宫苑内所有鸣蝉,秋末鸣蝉还剩几只?此举显然是对皇后早有不满。

舆论?排山倒海地压到金殿之下,宋澜原本只准备了应对落薇失踪一事的说辞,如今那碎玉之案和杀蝉之事猝不及防地被翻出来,宋澜一时失策,竟恼羞成怒。

或许是对“碎玉听响”这种小?事为何都能引发如此大风波的困惑罢。

激愤之下,前?任御史中丞陆沆持笏上殿,触柱死谏,闹出了?德帝之后、明泰中兴以来第一例文人死谏的大案。

史称此事为“靖秋之谏”。

第82章 银河倒泻(一)

叶亭宴走进藏书楼的时候,迎面遇见了抱着两卷书的张素无?。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地顺着木阶上行。

走到窗前站定?了,张素无?回头行礼,叶亭宴微微点头,问道:“中贵人要为谁送书卷去么?”

张素无道:“是许澹大人手抄的佛经?,许大人?的老师在靖秋之谏中身死,皇后娘娘出宫,许大人整日抑郁不乐,人?都消瘦了许多。”

叶亭宴沉默片刻:“劳烦你开解他一番。”

张素无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想必大人已从小裴大人?口?中得知,在你未被召入这几日当中,陛下于深夜密见了另外一位大人。”

“是谁?”

“琼庭学士,常平年,常大人?。”

叶亭宴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常照?”

他思索片刻,缓缓地道:“怪不得,他当年初露头角之时,先后向陛下、娘娘和宰辅投诚,看似一心多用,实则别?有深意——当时我?正得宠信,他若斜刺分宠,难保不被我忌惮。如今宰辅和娘娘相继而去,陛下身边怎会放我?一人?独大?便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了,毕竟……”

他狡黠一笑:“能为所有人做事,便?谁的人?都不是。”

张素无点头:“常大人从前时常出入藏书楼,此人?寡言少语、性情孤僻,除了许大人?之外,少与他人?交谈,故而心思不明。陛下此时擢他,是为了牵制,大人?还要?当心才是。”

叶亭宴忽然问:“这些日子,常照可曾见?过陆沆大人??”

张素无?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好似……是有的,前些日子陆沆大人来藏书楼寻学生,恰好遇见?常学士,二人?一见?如故,还相约出宫同游。”

叶亭宴没接话,张素无?不解其意,略略低头,却正好瞧见他手中的签令,不免多问了一句:“大人方从御医署归来?”

叶亭宴抬手扬了扬:“朝后陛下叫我说话,见?我?连连咳嗽,便?恩赐我?去御医署瞧了瞧。”

张素无便道:“大人?保重。”

叶亭宴道:“你也一样。”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却听张素无在身后又唤了他一声。

转身见?对方踌躇许久,最后问了一句:“小人还有一私事?想问大人?,错之……小裴大人?他,原本可是姓宋?”

叶亭宴听了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他,端详许久才恍然大悟。

从落薇殿中第一次见到张素无之时,他便?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如今想来,果?然如此,他与裴郗竟有两分相像!

见?他探究神色,张素无?嘴唇颤了颤,便?知得了肯定?答复,躬身欲跪,叶亭宴连忙扶住他的肩膀:“你……”

张素无低声道:“谢过殿下。”

叶亭宴反复看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郑重道:“好好照顾自己。”

辞去之后,叶亭宴沿着藏书楼前的宫道缓行,偏偏就是这样巧,在回到乾方殿前,他恰好遇见了自前殿出来的常照。

二人?许久不见?,连忙互相行礼,常照一扫从前的悒郁之气,笑着问他:“叶大人这是自何处来?”

叶亭宴答道:“到御医署讨了一张药方罢了。”

二人并肩行了一段,常照抬头看天,感叹道:“不知为何,那首《假龙吟》竟又在汴都大街小巷流传了起来,大人?近日是不是奉命在查此事?宰辅已死、皇后幽禁,叶大人?说,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叶亭宴只笑不语,等他说完了,便?故作感慨地问了另外一件事:“我听闻,常学士同先御史中丞陆沆大人?一见?如故,时常相约,不知陆沆大人?去后,你有没有为他上一炷香?”

常照唇角笑意一僵,随即与叶亭宴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临近分别?之时,他才突然开口?:“武死战、文死谏,这本该是一个将军、一个文臣的信仰,叶大人?此问,是为中丞不值么?”

叶亭宴顺势问:“平年,你的信仰是什么?”

常照垂眸不答,重新抬起时已是满眼笑意:“我是出身寒微之人?,一生所愿,不过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俗物而已,哪来甚么信仰,我?只是……很羡慕陆沆大人这样的人罢了。”

*

落薇从晨起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午后叶亭宴自宫中归来后,见?她以明胶在右眼上贴了一只纱织蝴蝶,因为眼皮不停地抖,那只蝴蝶便?随着不断震颤翅膀,翩翩欲飞。

叶亭宴看得有趣,走近了些,发觉她还在斟酌手中檄文的字句,连他进门都不曾发现,不由轻轻咳嗽了一声。

落薇抬眼看见?他,有些意外地调侃道:“怎么我不在宫中之后,你在宫中的时辰也?越来越少了?从前夜宿,不会是你死乞白赖地求着他才留下的罢?”

叶亭宴半真半假地回道:“他擢我?本就是为了牵制你,你去之后,他岂能不提拔旁人??如此一来,我?失了从前那样的宠信,自然不必在宫中久留了。”

落薇心领神会:“是谁?”

叶亭宴回道:“常照。”

“竟然是他?”落薇有些诧异,不过片刻她便?回过神来,摇头叹道,“若他从前四处钻营是为了今日做准备,此人?的心思不可估量,还要多加提防才是。”

“今日我?与他谈论一番,亦有此感。”叶亭宴回忆一番,表示赞同,“他以金银利禄做托辞掩饰,我?竟没有听出他想要的是什么,你查过这个人?吗?”

“查过,”落薇道,“小燕那时忙于军务,无?暇多顾,便?托给了雪初,不过雪初这些日子四处云游,也?不知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对了,小燕如何?”

“他避开眼线,自?围场全身而退,暂且退到了洛阳周遭,”叶亭宴回道,“怎么,你想见?他?”

这斜饮的飞醋让落薇啼笑皆非:“你好好说话。”

“逗你一笑罢了,”叶亭宴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眼尾的蝴蝶,忽然牵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落薇不明所以,任凭他牵着手叩响了柏森森的房门,柏森森左眼上挂了一块琉璃镜片,好似正在钻研医典,他面上神色不算意外,似乎早有预料:“进来罢。”

他房中有一股很重的药香气,并不难闻,落薇寻了块软垫,方才坐下,便?听柏森森直白地道:“你可知道,宋澜给你下了毒?”

落薇一怔,看向身侧的叶亭宴,叶亭宴抚摸着她的手腕,良久才开口?:“前些日子,令成给你把脉时就觉得不对,只是一时未能确信,昨日他又瞧过之后,嘱咐我?在御医署和你宫中分别取一些你惯用的香料,薇薇……”

他艰难地开口?,眼尾泛起一抹微红:“就在你常燃的香料里,除了你着缪医官为你添进去的香麝,还有一味轻微的毒药,此毒被吸入肺腑,一时觉察不到,日积月累,则会损身。”

他刚刚说完,柏森森便接口:“不过你不必过分担忧,宋澜敢在你用的香料中下毒,这毒必有解药,你与他……同寝之后,他定?会服用解药,以消其毒性。公子为我取回香料,我?钻研一番,定能研制出解毒之法,‘衰兰’都拔得,更何况此物。”

柏森森向来不着调,三句言语中有两句半调笑,此时急急开口?安慰,想必是心中底气不足所致。

落薇捏了捏叶亭宴的手心,嗤笑一声:“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她呼了口?气,平静地道:“随云有孕时,他在我?面前反复强调,若是我?先有孕,玉秋实则早除——看来他不是不知晓我在香料中动了手脚一事?,还将计就计,如此一来,我?每燃此香,都是在燃自己的命数。”

她懒洋洋地拍手:“好算计,好心机。”

言语之后,落薇神色如常地拉叶亭宴出门,在书房之后的园子中乱晃。

叶亭宴被她扯着衣袖,沿着那片竹林边缘缓行,走了几步,落薇忽然问:“那日他摸出不对时,你们为何不告知我??”

叶亭宴温言道:“并非要刻意隐瞒,只是我?心中有疑虑,取了香料才好笃定?——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落薇回过身来点头,笑道:“你如今这样信我??”

叶亭宴静静地看着她:“我?从前连楚吟和令成都不敢信,几乎陷入疑心的迷障中,可是那日与你坦诚之后,我?便?在想,若是我?能早些信你,哪里有从前的事?……倘若你、倘若你们都不足信的话,这世间于我?,又有何意义?”

落薇便回过头去,看向那片竹林,怔然道:“是啊,你知道吗……”

“我也不是从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方才我?走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当年我?查出逯恒叛你之后,曾经?刻意拿着那块棠花佩玉,在步筠面前做了一场戏……我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想要?试探她是否与逯恒同谋。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为我?留下了一封手信,用自?己的性命设计了西园一场命案,与逯恒同归于尽了。”

他方才还不知道她说起这件事的用意,听到这里却隐约懂了些。

对于一面好不容易黏合起来的破碎铜镜,不仅他时常惴惴,要?用调笑来遮掩内心的不安全感,落薇也?一样。

即使他们能够笃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为彼此献出性命,还是要?纠缠于不能止息的怀疑和猜测之中。

最最亲密、从未有过嫌隙的爱侣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样历经?千疮百孔的重逢?

不过她今日愿意开口对他说起对张步筠的悔意,也?是因为他直白相告中毒之事?,让她重新体味到了被全心信任的感觉。

落薇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陡然用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