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犬吠
……
挂了电话, 楸楸急忙穿好外衣, 碰见裵文野拿着水杯下楼。
裵文野见她开心的样子。
“怎么样,问了吗?”
楸楸点点头,嗯嗯一声。
“他说确实是因为看到了那样的新闻,怕我被吓到才没说实话,因为我从小就容易做噩梦,是噩梦体质,我还做过关于关于抛尸的连环梦,但不是那种续集的连环梦,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同一场景的梦,杀人犯从不出现,变成背影男,再变成有脸男……这个梦很有意思,我待会再跟你细说。”
“说回正题,我容易做噩梦,这一点我小爸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扯了男女有别的幌子,刚好那段时间学校强调防性侵,所以他就顺势加强了我的印象。不过其实他把我保护的很好啦!我小时候根本没有机会跟成年男性单独相处的,就算是遇到的老师,也都是好人,某种程度来说,我是个特别幸运的人!我很感激我生命当中出现的每一个正面形象的人。”
话音刚落,她像是想到什么,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娇羞道:“包括你。”
“我?”裵文野与她并肩下楼,回想着俩人的过去,“我在你面前,有过正面形象吗?”
“亦正亦邪吧。”楸楸莞尔道。
“邪在哪里?”裵文野问。
“为什么不先问正在哪里?”
“无论遇到什么,先把不好的给改掉,才是最重要的吧?”
“好吧,也对。”楸楸认同。
“你说。”
“邪。”楸楸拉了长音,停顿一下,然后以肯定道,“邪在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想回去拿个本子记一下,回头再跟你说。”
裵文野睨她两眼,挑了下眉,听出她的揶揄,在暗指他的日记。他别开脸笑了笑,说:“写呗,让我看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活来。”又说,“正呢?”
“正就太多了吧!”她说。
“比如?”
“比如……”她想了下。
想到了,她说:“比如你是香港本地人,你有很多的资源,有钱,但你从来不利用现有的资源去插队,去忽视别人也在辛苦的排队,这一点让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有人格魅力。”
“哦?”裵文野是真没想到。
“你不觉得吗?”楸楸笑着戴上手套,继续说,“你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吗?你在排一条很长的队伍,就快排到你了,突然间,旁边伸出来一张钞票,说麻烦帮他也买一份……奶茶,汉堡?whatever,或是什么套餐吧,理由是他赶时间,或是他的女朋友赶时间,急着赶去火车站。他挥着那张钞票,说‘Listen, The remaining tip belongs to you’,她捏着嗓子拿腔作调一番,然后恢复正常,“So funny。你不认为这样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至少会让你感觉到,从那一刻起,你接下来的五分钟,十分钟都会很扫兴吗?”
到目前为止,裵文野没有遇到过楸楸所述的情况,不过也曾被人插队过,比如在超市买单等,确实会心情不佳。
楸楸圈上围巾,围巾转了两转,遮得严严实实,继续柔柔地低声说:“我们一起去吃茶餐厅,大排档,你都没有说让老板直接给你拿个位置,大排档那天也是表哥先去拿号排队。还有买奶茶那天排队,那天我们排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面那对玩手机打游戏的情侣看我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都惊呆了,我彷佛都能看到他们四眼在说,也太屌了吧,后来那个女生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说我们认识八年了,她都傻眼了,说你们都在一起八年了还这么能说啊?她跟她男朋友在一起三个月就无话可说了。”
她这样说话声音柔柔的,话很多,却全然不显得叽叽喳喳,声调跟哼歌一样。
“我可没你这么能说。”裵文野回,将她的围巾拉上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你每次都认真地听我说,没有把话掉在地上,我觉得也很厉害,我最好的朋友……玉窠,婉伶,我的亲人,爸妈,小爸,他们都不一定能做到呢,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丁裕和说我是个高需求小孩,我以前不认为,现在觉得对,我不希望我发出去一百条信息,对方是挑选着回,不想回就不回,两个小时后集中的回,还要挑选着回,像是批奏折一样……”
听上去怎么这么可怜。
她低声道,吸吸鼻子,都是空气,“后来习惯了,两个小时也行,一晚上也行,没办法,大家都长大了,不只有学习朋友了,大家要赚钱,要谈恋爱,只有我还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
再说下去和抱怨没有两样。楸楸不愿意说了。
俩人一前一后踏出小洋楼,裵文野回身关上门,把钥匙放回门前只有泥土的盆栽底下。
去三合院的路上,踩着雪地上的影子,楸楸说起她觉得很有意思的连环梦。
她说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并没觉得有意思,就像是普罗大众,万千噩梦里的一个,没什么出奇的。
“不知道怎么呢,就出现在一片金色田野里,但是你知道,梦都是没有逻辑的,所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也说不通。金色田野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一片水泥地,水泥地上面盖了连排楼,很像国外那种开在荒郊野外的私人旅馆,侧面看窄,上空看是长条形,不高,可能就几层楼吧,也没有人住,但重点不是旅馆。我绕过这片旅馆,到后面的田野,看到了一个稻草人,平平无奇的稻草人,戴着草帽,有昆虫在萦绕着它飞。我走过去,一步一步向稻草人靠近,稻草人衣衫褴褛,身上的稻草露出大半,我越走越近,逐渐要看清草帽之下的稻草人长什么样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就是一个,一个……”她难以启齿,咽了咽口沫,低骂了一声我靠,“就是人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是我,反正的血淋淋的。然后我就吓醒了。”
“第二次,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金色田野,私人旅馆,绕过旅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绕过旅馆,但总之我就是绕过了。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路线,绕过之后,田野里有个稻草人,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稻草人。”
或许连楸楸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语速逐渐加快,在描述着脑海里蹦出来的画面,“但这次稍有不同,因为稻草人的旁边站着一个人,穿着白大褂的人,会动的人。我走过去一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走过去,但我就是过去了,我看到这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刀,刀还在滴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稻草人上插着……嗯。”
“第三次。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又走了一遍,但不同的是,”她深呼吸一口气,一口气道,“这次白大褂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
“是谁?”裵文野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没有打断她的兴致,直到这一句。
她突然变得沮丧,眼皮微垂着,“不知道。很陌生的一张脸,记不清,但可能就是梦不让我记起来,反正我不记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脸,就是一张很普通平凡的脸。”
“你有没有想过,梦里出现的场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被刀的人向你托梦,他被害了,他死不瞑目?”
“我以前想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纳闷道,“还去查了,可是我查不出来啊,三个梦,一模一样的场景,我只看到了金色田野,私人旅馆和稻草人,连旅馆名字都没有。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出现了一个人,出现了一具无首尸身,出现了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其余不变。世界这么大,如果他真那么心有不甘,应该给我一个地址,或者告诉我一个年份,让我知道是什么年代发生的事情,而不是让我去猜。”她摆着双手,看向裵文野,“OK,我说完了,exchange。”
“exchange?”裵文野惊讶,哼笑一声,“行,我想想,我有什么等同价值可以交换的梦境。”
“不,just small talk,随便你说什么。”
大约想了有一两分钟,到了三合院,裵文野也没想出来,楸楸不着急,他们有一个晚上,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但愿吧。
这回俩人没打包东西回去小洋楼,在厨房就开吃了,訾瑎也在,他脚好多了,现在不用拐杖,却也不能参与脚踝相关的运动,于是他逐渐横向发展起来,比那天在机场见到,脸明显圆了。
他们在闲聊着,一旁裵文野保持沉默,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梦境。
细想过去二十七年,裵文野还真没有一个能称之为有趣的梦境。
童年训练太累,倒头就睡,根本还没来得及做梦,就会被闹钟叫醒,到点去上学,然后进行新一轮训练,继续倒头就睡,八个小时,十个小时都不够睡的,睁开眼天就亮了。
后来十八岁职业生涯结束,他开始把重心全部放到学习上,起床就更困难了,再是现在,学习换成了工作,每天睡眠的结束都伴随着闹铃,就像是个定时橡皮擦一样,闹铃一响,基本上脑子里有什么梦境都会被一扫而空,有的只是今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项,然后起床……
等到訾瑎走后,裵文野也吃完了,装了两杯玉米汁。
一人一杯,楸楸用吸管喝着。
他说:“我想到一个。”
“你说。”她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但不保证你也会觉得有趣,所以说完了,我不会‘再想一个有趣的’。”
“当然。”楸楸接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梦境都会带有恐怖色彩。”
裵文野看了她一会儿,说:“只是一个片段,不是完整的梦境。”
“好。”楸楸应着。
“这个梦的日期,应该是我刚到纽约没多久,那段时间我压力极大,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他认为有必要铺垫前情,由于心理短暂出了问题才做这个梦,而不是常态。
“你也有自暴自弃的时候?”楸楸讶然。
“是人都有吧。”裵文野说,“那段时间除了上课,就是在宿舍看电影,什么都看,把排行榜评分高的都看了一遍。做这个梦那天就看过一部哥特式电影。”
那是一个哥特式世界,到处都是动画卡通黑暗诙谐风的建筑。
“你可以在基础上想象成是十七八世纪的伦敦街道,《自杀专卖店》看过吗?类似这样的。”
“看过。”楸楸点点头。一瞬间画面就出来了。
“梦境里,我穿梭过一条巷子胡同,走出来看到一条江,说是河也行,河的颜色并不好看,主体是黑色的,水流被垃圾挡着而分叉,会出现灰白色,也有的因为垃圾挥发而出现土黄色。虽然我闻不到味道,不过看着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好闻。”
楸楸扑哧一声笑出来。
“因为闻不到味道,所以也没什么所谓,我在江河岸边停留着,下方刚好是一条城市排水系统的管道,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江边水管道,圆形口,直径小半米,不过出水口被堵上了,一个出水口大小的圆形隔板,堵得严丝合缝。突然间,下面的管道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像是洪水之势,往出水口猛冲。”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死死盯着下方的下水道看,水声逼近,越来越近。
突然间,圆形隔板推出!堵着管道口的东西被冲出来,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长方形棺材,棺材里有个人!肤色惨白,常年不见天日的死白。
“是死人?”
“不。”他说,“活着的。也不全然是人,是动画形象,大头小身,四肢纤细,形象就像,《僵尸新娘》里的人物,理论上是不会死的。”
他还能看到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随着出水量渐渐变少,棺材又滑了回去,重新堵住管道口。
“这个片段,跟那部哥特式动画片的剧情没有一点关系。”裵文野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梦到这个,“后来我回想了梦境里的其他片段,根据剧情推断,这个人犯了错,被惩罚囚禁在下水道里,永远不见天日,因为女儿的以死求情,感动了年轻的国王,国王下令,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点,城市系统会出一次大水,把他给冲出来见一见太阳。其余时间他都在管道里生活,吃着管道里的……蟑螂老鼠为生。”
卧槽。楸楸心里不禁惊叹。
这个片段就算是放到整个哥特式动画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第78章 夜袭
◎「梅开三度」◎
吃完饭后, 俩人去陪姥姥打了会儿麻将。
这边冬天长,昼短夜长,外面冷,一到晚上就零下二十多度, 三十度,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到了一月份, 刮起寒流, 是真能冻死个人。
大伙凑在一起, 就算不打麻将,也不好玩手机, 公然放短视频也得有个限度,电视就是个背景音,于是就剩一些老生常谈和游谈无根。
有个姨一开口,她家那栋楼前后能死好几个人, 彷佛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家出轨了,那家男的暴力分子, 哪家婆媳关系不和谐……整个小区死伤无数, 三十分钟不到就聊完了,唯独她家是幸福的, 完事了还要跟訾姥姥说几句好话,居然教出这么好的男人, 真是让她捡到宝了。
这堆话真或假, 也就数她自个儿最清楚, 旁人都是附和捧哏, 她说完了就换下一个叔, 再下一个姨。
快到九点钟,訾千雁累了,邓婉陪她回到房间休息,屋子里只剩下一群姨叔辈的,要么就是一些同辈的青年小孩。
裵文野被他母亲拉去打麻将,扬言要把昨天的耻辱洗清。
楸楸不敢过去,怕被长辈搭话,况且她也不会打东北麻将,于是坐小孩那桌,隔得远远的,跟訾瑎和一个小孩斗地主。
一群人吃喝玩乐到半夜,才逐渐散台,带小孩回去睡觉。
等到裵文野母亲带着一对儿女走了,她才松一口气,跳到裵文野背后。
他面前的抽屉塞得满满当当,抽屉都推不进去了,看着得有万把块钱。她惊叹自家人都打这么大?
“就是图个乐呵,不带走。”裵文野将钱叠好,推回抽屉里,“明儿他们还拿这些钱玩。”
“回去吗?”他又问。
“回。”楸楸一点头。
有小孩儿在,一晚上都没见人抽烟,现在好些人杵在门口点烟,看到他俩出来便打了个招呼,问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楸楸都回答了。其实就是见到了,随便问问,问两句,大家就散了。
俩人继续往回走,今天天晴,没下雪,明天就要降温。
回去的路上,楸楸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人还没说话,先传来一道机械女声的播报,xxxx航班,xxx乘客——
楸楸打了个呵欠,手机移开耳朵到眼下,来电人是慕玉窠,她放回到耳边。
“你要回纽约啦?”她问。
仔细一想,冬假就要结束,慕玉窠还得回去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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