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瑾
两人近在咫尺地对视,彼此都空了节拍。
大理的天空是澄澈湛蓝的,一阵不知名的风拂过,周围的树叶沙拉拉地摇曳着,好像在奏某种动听的乐曲。
就在这时,电瓶车迎面而来,一边疾行一边锣鼓喧天地鸣笛,划破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静谧。
谢屹忱先动了动眼睫:“上车吧。”
他语气仍然散漫,宁岁也攥了下指尖:“哦。”
他们就站在路边,挥了挥手司机就适时停了下来。车上满满当当的,正好只差最后一排两个空位。扫码付了钱,没过十分钟就把他们送回了民宿在主街上的位置。
宁岁刷卡推门进屋的时候,胡珂尔并不在房间里。她绕了一圈,去敲了隔壁的房门,隔了几秒,果然响起胡珂尔的声音:“谁啊?”
宁岁:“我。”
两人正盘腿坐在沙发里玩游戏,胡珂尔赶紧给她开了门:“亲爱的你回来了啊?古镇怎么样?”
“挺好的。”宁岁没往房里进,问,“沈擎呢?”
“听说你不在,好像去找张余戈他们聊天了。”胡珂尔一股脑给她汇报最新情况,“刚张余戈拉了个群,我看差不多十个人,我们四个他们那边六个,说是晚上一起吃饭。”
“群里这个叫‘酷哥林’的好活跃啊,已经张罗着定好了餐厅位置,就在洱海旁边,一会儿我们直接去就行。”
宁岁看了一眼,这个餐厅其实还是在南口那边,和太阳宫的距离不远。因为人太多,电瓶车一趟又没那么多座位,所以林舒宇说分开去,他们六个人先去踩个点。
时间定在六点半,胡珂尔作为拖延症晚期患者,还差半小时的时候,才仿如垂死病中惊坐起般开始化妆。
胡珂尔知道宁岁一般不怎么接触这些,因为她哪怕不上妆也很漂亮,所以只顾着自己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也没管她。
宁岁面色清透又白,皮肤很细腻,最漂亮的还是那双桃花眼,明媚动人,天生就带着弧度,澄澈干净,衬出几分清甜的感觉。
胡珂尔在化妆,宁岁就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了会儿微信。
点开谢屹忱的聊天框。
岁岁岁:【[转账¥288.00]】
岁岁岁:【这是围巾和门票的钱,谢谢~[猫猫弹球.jpg]】
谢屹忱回她:【没事,不用了。】
芝心卷什么的还可以回请个饮料,礼尚往来,但三百块就挺多了的,如果顺势应下就好像在占人便宜,宁岁还不太习惯,她喜欢凡事都算清楚一点,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宁岁眼睫半垂:【你就收下吧。】
她本来还在担心会出现上次电影票那样的事情,谁知那头安静片刻,干净利落地点了收款。
匆匆赶到餐厅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分钟,林舒宇定了一个包厢,是大圆桌,谢屹忱坐在张余戈和林舒宇中间,然后依次是孙昊、邹笑和赵颖瑶。
沈擎率先走进去,挨着张余戈坐下。
他们这边,宁岁和胡珂尔坐中间,许卓作为收尾的那一个,左手边正好是赵颖瑶。
胡珂尔一坐下就注意到对面两个女生都给自己搞了很心机的自来水妆,看起来清汤挂面,实际上细节处修饰很多。
她心里暗啧一声,果然啊。
有谢屹忱这种外面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帅哥在,除了宁岁这缺心眼的,谁他妈会真素颜啊。
林舒宇是热场积极分子,一眼看到过来的两个姑娘,眼睛就亮了亮。基本能按照张余戈说的,在心里对上号。
他觉得宁岁是真的好看,而且和罗琼雪也不一样,不算是那种清高冷漠的类型,眼睛很漂亮,灵动含水,好像会说话一样。
林舒宇拿眼神偷瞄了几眼宁岁,但不敢太明显,于是开了早就点好的啤酒,挨个满上杯,一副做东的姿态:“既然大家伙儿都来齐了,我们先走一个!”
喝完一轮,大家依次做自我介绍。
谢屹忱和张余戈两边都认识,于是就跳过他俩。
轮到沈擎这儿的时候,他一说完,赵颖瑶就笑:“擎哥是国外高材生啊。”
因为沈擎年龄比他们要大一岁,所以胡珂尔他们就喊他哥,赵颖瑶在旁边听了几句,也很自来熟地有样学样。
沈擎反应也很快,边作揖边笑:“可不敢,在座都是清大京大的,还有状元,真折煞小的了。”
宁岁觉得他和谢屹忱大概体现了家教最好的男孩子是什么样,只不过两人风格不太一样,这么油腔滑调的话从沈擎嘴里说出来,也依旧是温和客气的。
他分寸感拿捏得很恰当,为人又成熟,成熟到宁岁其实有点难想象他开怀大笑的模样。
想到这就看向谢屹忱,夜晚稍微有点微凉,他在短袖外面多套了一件挡风夹克,此时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众人闹哄哄地聊天。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在看他,谢屹忱抬头,循着视线,微扬了下眉。
意思是,干什么?
宁岁心里温和浅跳了一下。
大概两秒钟,时间不够她的反应落到实处,他就移开了目光。
所有人都介绍完毕,林舒宇这时终于找到跟她攀谈的机会,很热络地说:“我听章鱼讲,咱俩高考同分,都是685。”
宁岁还有点发懵,琢磨了下“章鱼桨”是什么,才啼笑皆非地点点头:“是吗?那还挺巧的。”
林舒宇喜上眉梢,一边倒酒一边乐呵呵地回了句:“是啊是啊,缘分哪。”
张余戈在旁边隔岸观火,他是有点看出来了林舒宇那点心思,不过也正常,这厮虽然人称酷哥林,但就喜欢这种明媚类型的,人家越保持距离感他越上心,多少有点喜好受虐的属性。
眼神又飘向身侧——唯一看不透心思的,依旧是这位主。
对面的赵颖瑶依旧自来熟地插话:“哇,岁岁,你这么厉害,那你报了哪所大学啊,打算学什么专业?”
宁岁答:“京大数学系。”
对方发出一声很夸张的感叹:“合着这桌上不是TOP2就是美国常青藤是吧,没吃两粒花生米都不敢上桌了。”
赵颖瑶也是要出国的,但学校排名一般。邹笑考的也是省内的普通大学,也和他们有些差距,听到这话,表情有些轻微的不好看,感觉就像是明晃晃提醒她和谢屹忱距离有多远似的。
于是她出声道:“数学啊,谢屹忱应该对这个很熟吧?”
宁岁抬眸看了她一眼。邹笑以为她不知情,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解释:“他之前也学过数学竞赛嘛,还拿了CMO金牌,有时候老师还让他代班里的习题课呢。”
宁岁接道:“这么厉害啊。”
谢屹忱本来压着眉想说话,闻言又看了她一眼。
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她表情还是挺真诚的,至少很给邹笑面子,假装是第一次知道。
“是啊。”邹笑倒像是来劲儿了,她察觉到谢屹忱刚才和这个宁岁对视了几次,也不管孙昊就坐在旁边,继续讲道,“所以晚上尖子班里都是灯火通明的,老师有时候家里有事,就会让谢屹忱帮忙管一下大家,课间的时候好多隔壁班的同学也会来找他答疑。有时候人多了就一起出校吃夜宵。”
宁岁好奇问:“你们晚上还能出校吗?”
邹笑弯唇:“当然可以呀。我们高华管得松嘛,可以随便点外卖,不像你们严格封闭管理,出去还得登记。”
一句话说得四方暗流涌动,彰显对谢屹忱的了解的同时,顺便还毫无知觉地拉踩了一下四中。
林舒宇和张余戈心想的是,得,收敛两天又故态复萌了,简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孙昊眼神黯淡了些许,低下头,默不作声。
许卓和胡珂尔则是二丈摸不着头脑,说不出为什么,但莫名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包厢内气氛略微尴尬的时候,服务员适时地敲开房门救了场。
点的几个菜陆续呈上,盘碟响动的过程中,谢屹忱淡淡出声,笑意中带点玩世不恭的调侃:“四中那样挺好的,我们就是管太松,什么人都放进来,搞得男寝总是进贼。”
高华的女寝和男寝隔着一栋教学楼,女寝靠山,男寝靠校门,所以反而是后者频发事故。
张余戈闻言,登时被戳到敏感神经,义愤填膺道:“是啊!上次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傻逼,电脑不拿,居然跑去偷我晾在阳台上的——”
说到这儿生生顿住,憋出俩字:“衣服。”
林舒宇在一旁辛苦地憋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次张余戈丢了整整五条红色内裤,他又不勤洗,一条穿三四天,全都堆在脏衣篓子里,搞得第二天没得穿,也忍不了还穿脏的,直接套着外裤去上的课,结果课间还被几个兄弟抬起来阿鲁巴,撞完树又撞电线杆。
当时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林舒宇一直记到现在。
“你确定你那,”谢屹忱刻意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衣服,是贼偷的吗?”
张余戈一脸迷惑:“什么意思?”
“贼会惦记你那玩意儿?”林舒宇乐得不行了,狂笑着加入,“上回忱总去宿管大妈办公室,在收纳盒里打眼就看到了。”
说着又转向谢屹忱,唱双簧,“你确定没看错吧?”
谢屹忱:“那颜色够吉祥的,想认错都难。”
张余戈震惊,也顾不上还有女生在了,张口爆出一声国粹:“什么?我操,王丽对我有非分之想啊?我说呢,她为啥每次扣分都盯着我不放——”
林舒宇也没料到他这脑袋能这样想,那大妈是啰里八嗦婆婆妈妈烦人了一点,但倒也不至于变态到偷男高中生的内裤。
他整个人差点歪倒在座椅上,濒临岔气:“草哈哈哈哈哈,是你东西被风吹掉下楼了,凄凄惨惨挂在寝室楼底的绿植上,人家王大妈看不过去,捡起来失物招领,结果一直没有人挂失……还有,扣分是你该的。”
废话,谁他妈丢了内裤去挂失的。
张余戈干咳两声,林舒宇仿佛在看弱智儿子一样,拱手对在座的人说道:“见笑了,见笑了。”
气氛重新烘托起来,大家都满上了酒,一边吃菜一边聊各种学校趣事,什么夜聊啦,早八互相叫起啦,躲着宿管偷偷用手机啦,席间话题火热无比。
其实这么多人中,可能只有沈擎是不太了解国内这种寝室住宿生活的。
他又坐在宁岁旁边,不太能参与进整个话题,一直微笑着听,于是宁岁就趁众人热聊的时候问他:“国外的宿舍也是这样四个人一间吗?”
沈擎抬眸,镜片底下的目光稍显和煦:“我们是套房,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卧室,有些三人间,也有四人间。”
“这么好。”
沈擎笑着摇头:“其实我还挺喜欢你们说的这些的。”
宁岁也笑:“都是苦中作乐。”
面前摆着一瓶啤酒,大家都放开了,开始对嘴吹了,而她的几乎还是满瓶。
夏芳卉一直都不同意宁岁喝酒,毕业典礼那天宁德彦给她和胡珂尔倒了红酒,还被她各种眼神制止。
反正宁岁已经记不清夏芳卉究竟在她耳边叨了多少遍,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在男的面前,一滴都不要沾,就说你自己酒精过敏。
宁岁就问,如果是我的同学呢?哪怕是朋友也不行?
夏芳卉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会儿宁岁捧着啤酒瓶,垂着睫往里看,泡沫浮动,清冽的气味隐约传来。
其实那天她想说,人心的度量靠得是另外一颗真心,不要以为十八岁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其实是非好歹,有些东西他们比谁都明白。
她抿着唇尝了一口,微苦,过了会儿,有麦芽糖淡淡的回甘,但依旧不算好喝。
宁岁把酒瓶放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