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瑾
宁岁的后颈有一块疤,那是夏芳卉控制不住自己时用书砸的,当时出了不少血,但幸好被头发掩盖住,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
宁岁抱紧双膝,目光凝滞地哽咽道:“也许……我是真的没有天赋。”
谢屹忱过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宁岁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在她身边的楼梯坎坐下,打开手电筒的光,放轻语气:“哪题不会?我一道道跟你讲。”
楼道里,少年讲题的嗓音低沉动听,如和缓水流,慢慢倾覆在她的心口,安抚了那阵脆弱不安。
宁岁怔怔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暗昧的光将他的眉眼映照得这样俊挺好看。
宁岁微哑着嗓子问问题,谢屹忱耐心解答,有时候要重复两遍,她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宁岁的睫毛委屈地耷拉下来,抽着鼻子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那时候谢屹忱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觉得你笨,相反,我认为你很聪明,一点就通。很多时候都想到了解题的方法,只是不敢尝试去深入探索。有时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够柳暗花明。”
“其实那些题,有时候我刚拿到也想不出来,但是静下心,慢慢就可以剥丝抽茧。”
宁岁埋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好久才闷声嗯了一句。
她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谢屹忱静静凝视着她瑟缩的双肩,片晌,卷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臂内侧略显纵深狰狞的疤痕。
“这东西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很丑对不对?”
周遭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要去掉它,最后还是让它留在了自己身上。”
“你也一样。”他说,“你要学着跟自己和解。”
后来回宾馆,仍旧是一前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
宁岁裹着棉衣往路灯下挨,嗓音细细的:“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少年回眸,似笑非笑地勾唇:“是我的错了?”
宁岁没出声。
“这么怕黑啊。”
她仍旧没说话,白皙的脸颊都有点冻红了,他放轻了嗓音:“行,那我走慢点儿。”
“They're my past.Everybody's haunted by their past.”《美丽心灵》的电影中,纳什这样说道。
其实每个人都会被他们的过去所困扰。
但是没关系,现在的宁岁已经慢慢学会该怎么和自己和解了。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这里是近郊,他们在空旷开阔的马路旁边,地上还有昨夜刚下过的、没有融化的点点白雪。
宁岁定定地抬起眼,乌眸也被某种不知名的光渲染得很亮。
片刻,她轻声问:“谢屹忱,其实你就是Nathan吧?”
——那个未曾谋面,却交流深刻的笔友。
【因为你以后不只会去菜市场买菜,你可能还会在海滨坐摩天轮,会穿礼服去听古典音乐会,会想知道晚霞为什么这么漂亮,星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人类的先辈创造了很多种存在于这世界的精彩方法,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是仍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丈量它。】
这句他用来安慰她的话,一直被宁岁深深记在脑海里。
眼前的人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挽了下唇,低声回:“怎么猜到的。”
太多蛛丝马迹了。
宁岁随便举了几个例子:“你知道我喝酒不过敏,说欧拉定理不只有一种证明方法,包括在青果上的昵称,是Anathaniel,里面就夹着Nathan这个词。”
宁岁觉得,这些都是他留给她的线索。
因为知道她是回避型依恋,所以慢慢地、耐心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尝试走近她。
从高中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仿佛坐实了她的猜想,谢屹忱点了点头:“嗯,是我。”
“陪你在雪夜走路的是我。你的笔友Nathan也是我。”
他一字一句咬低嗓音,稍顿片刻,笃定道,“现在,和你一起站在这里即将要迎接新年的还是我。”
不远处仿佛还有音乐节的歌声在朦胧地响着,含混呼啸而过的晚风好似也被皎洁的月光缱绻,依稀能够分辨出歌词。
宁岁抬头,只看到谢屹忱望向她的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歌声沸腾,连同着她心也重重地敲响,一角柔软叹息地塌陷下去,怦然不停。
这样热烈温柔,又熠熠生辉的少年啊。
“十、九、八……”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大家一起在数倒计时。远处人潮欢腾,仿佛永远不知停歇。
宁岁仰着脑袋望着他,眼神热乎乎的,心里也是。
好像——不管她主观上如何告诫自己,他依旧像一个特别甜蜜的陷阱,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任何需要他的时刻,谢屹忱总是能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掌心里,并且真诚尊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不是一时兴起。
也许从前不知该怎么和旁人亲近,但是此时,却想和他更加亲密一点。
比牵手还要亲密。
“宁岁。”这时候谢屹忱在叫她的名字。
“三、二、一……”
“——新年快乐!”
远处巨大的欢呼声落进宁岁耳畔,浅藏着少年意气的眉眼骤然拉近,那一刻全世界声音都消弭,是他偏头在她温软脸颊上浅浅亲了一下。
“我好喜欢你。”
第53章 暖炉
人潮还在不断翻涌、熙攘,属于他们的新年在这一刻如约而至。
似乎还可以遥遥看到远处舞台大屏上打出来的“新年快乐”几个大字,漫天的礼花和彩带在空中飘扬。
然而某条僻静道路边上,路灯下少年少女近距离挨在一起的两道影子,显得格外亲昵,却又隐秘而不为人知。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宁岁耳尖本来就有点红了,颊侧被粉色的毛毛领柔软地蹭到,这下脸蛋也不自觉跟着爆红。
她迟钝地呆滞了片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刚被亲到的地方。
——仿佛烧起来了一样。
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好像烙印下一个亲密的勋章。
感觉从半空坠落,又再度抛上云端。
“嗯。”她好似神魂游离、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谢屹忱站在原地,手刚被她轻轻挣开,掌心流失了些微温度,但胸腔里的心跳却比疯狂更甚,仿佛汹涌的浪潮要将他席卷。
——其实刚才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
看到她站在面前,秀气挺俏的鼻尖埋在围巾里,但脸颊不仅温软还粉扑扑,一双眼湿漉漉的,像某种小动物,可爱得要命,谢屹忱想都没想,心里产生了念头,就下意识那么做了。
但是真的做了之后,又怕唐突到她,所以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
其实触碰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但是谢屹忱却感觉她颊上被碰到的地方不可思议的软,比水蜜桃和天上的云朵还软。
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谢屹忱低敛下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嗯是什么意思?”
宁岁欲盖弥彰地将自己那半边脸往围巾里面压,还抬手拉了拉衣领,只露出一双漂亮潋滟的桃花眼。
她不说话,他又凑近了点,声音放轻:“答应的意思?”
宁岁默默地看了看地上,那里有几根小小的草从石缝里顽强地钻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脑袋转向别的地方,说:“你再过来点儿。”
谢屹忱喉结又滑动一瞬,以为她想要说什么,于是敛着眸微弯下腰,与她平视。
他音色很低沉,还带着点儿不可忽视的哑:“嗯?”
宁岁抬起眼,忽地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在谢屹忱靠她近的那边脸颊侧也亲了一口。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有点重,宁岁感觉自己的唇被他的气息轻微烫到,逃也般地抽离。
过了会儿,兀自镇定地低下头,假装平静说:“……礼尚往来的意思。”
“……”
周围似有片刻的安静,宁岁埋着脑袋,转身想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
谁知刚走出两步,手却被蓦然抓住,紧接着被一股力道带着往后拉。
宁岁一时之间失去平衡,回身直直倒过去,落进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那双手臂径自环住她后背,牢牢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摁紧在胸口。
铺天盖地的怦然声好像也响了起来,宁岁的脸侧着埋进谢屹忱怀里,写着数学公式的围巾软绵绵的,一时之间也有些分不清楚,此刻盈彻耳畔的到底是谁心跳的声音。
“宁椰子。”
头顶撒下他低而哑的气息,又似夹杂着一丝兴味:“亲完就不认账?”
“……”
宁岁的脸被他亲昵地按在胸口处,说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语气还挺真诚:“没,我就原地转个圈。”
“……”
就这么彼此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谢屹忱才把她松开。
他的胸膛微微有些震动,宁岁感觉他在笑,好像又不是。须臾,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胸腔内压下的低缓嗓音惹得她耳朵都酥麻:“以后——”
“我就是你男朋友了,知不知道?”
宁岁红着耳尖,似乎嘴角也忍不住想弯起来,气息浅浅地应:“……哦。”
又过片刻,谢屹忱微俯下身,勾着唇角,黑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而且,我们还是彼此的——”
他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极其张扬不驯地补了句:“初恋。”
“……”
他的眉眼实在生得太过惑人,眉峰锐利,瞳仁漆黑干净,睫毛又很长,宁岁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用指尖描摹谢屹忱英俊分明的五官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