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岫
“你?是我的,”她强调,“都是我的。”
书燃终于睡着,周砚浔却?没什么睡意,一直在看?她。
好像只是看?着她,他就觉得心安。
在这夜里?,无法入眠的不止周砚浔。
*
夜空之中,烟花未停,《难忘今宵》的音乐声遥遥传来,氛围温馨。
回乡探亲的人变多,荷叶巷附近的车位上塞满车子,严若臻背倚着其中一辆,静静站着。烟火在头顶盛开,犹如巨大?的花盏,他摸出一根烟,烟盒里?最后一根,低头点燃。
街灯的光束穿过烟雾落在他身侧,忽明忽暗,显得他身形单薄,孤零零的,凶戾的眼神暗下去?,全?无光亮。
车顶放着罐啤酒,呼啸的寒风是最好的冷藏,将酒水彻底冰透。严若臻拿过来,单手扯开拉环。他看?了会儿烟火,仰头喝了口,散落在脚边的烟头像是沉默的老朋友,安静地陪着他,迎来新的一年。
严若臻不会说话,不会喊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痛的。
小时候,被精神不正常的老爸虐待,长大?后跟混迹街头的痞子厮打争斗,他受过很多伤,断过很多次骨头,没觉得多疼,只是麻烦,上药、包扎,都好烦。
苦难赐予他一身硬骨,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
可他还?是体会到痛觉,在宋裴裴来弈川那天。
酒店房间的门板敞开一道狭小的缝隙,书燃的声音透出来,她说,爱情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人;她说,我给不了小严任何承诺,做不了救赎他的光。
她说,我要逼他走,走出去?,彻底放开我。
在感情里?,严若臻总是很茫然,也?容易无措,他没被好好地爱过,不会说话,无法表述,甚至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心如刀绞。
碎裂的骨头未能将他逼到红眼,书燃一句“离开我”,让他恨不得亲手剜掉这颗心,剜掉那块痛到让他难以忍受的肉。
他安静地听完那些?话,沉默着,转身离开,没再?打扰。
其实,严若臻从?未想过要从?书燃那里?得到什么,他只希望能有个位置,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让他留下来,在她身边,看?着她。
他只想看?看?她。
连这都不被允许。
他不知道还?能去?哪,又?该去?哪。
汽修厂放年假了,并不需要值班,除夕夜,严若臻独自留在出租屋,打开电磁炉准备煮点速冻水饺。
小呆明冒着风雪跑过来,塞给严若臻一盒糖果。他有个远房表姐,在国外读书,赶着过年寄回来好多礼物,小呆明常受严若臻照顾,特意给他留了一盒。
糖果盒子做得很漂亮,严若臻垂眸看?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衣柜底层拿出一个旧本子。小呆明探头看?了眼,一张糖纸,压得平平整整,藏在那个旧本子里?。
糖纸的花纹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正中央印着品牌名字和logo,字体鬼画符似的,小呆明看?不懂,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家人还?在等他,小呆明没多留,他乘电梯下楼,走出小区,冷风一吹,猛地想起来——那旧张糖纸和他送给严若臻的糖果,是同一个牌子。
那是严若臻第一次吃糖,当?时他还?没有名字,不叫严若臻,只是脏兮兮的小哑巴。
他刚挨完打,脸上有伤,流浪狗似的蹲在巷口的老槐树底下。有个稍大?点的孩子过来招惹他,笑话他,小哑巴面无表情,手心里?却?扣了块砖。他正要一砖头砸过去?,砸个头破血流,视线里?出现道影子——
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跟着外婆搬进荷叶巷,长发软软的,手指也?软,腕上戴了缠着红线的银镯子,漂亮极了。
“别欺负人!”她说,“外婆说恃强凌弱是很卑鄙的事,你?们不能这么做!”
说着,她走过来,不顾小哑巴一身脏,牵起他的手。
“外婆今天做排骨,很香,她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小哑巴从?未跟人牵过手,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姑娘看?他一眼,“怎么不走?是不是伤口疼?”
他说不出话,也?不动,黑色的眼珠垂下来,看?着地面。
小姑娘顿了下,从?小挎包里?摸出颗糖,往他手心里?塞,“这个给你?,糖能止痛。每次去?打预防针,外婆都会买糖给我吃。”
糖果上包了层玻璃似的塑料纸,阳光落在上面,亮晶晶的。小哑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一时间,看?得呆住。
后来,那颗糖一直在他掌心里?攥着,攥了很久,他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每天打开一次,舔一下,水果味的甜让他蒙了灰的眼睛浮起光彩。
有些?人生?来受苦,却?注定长情,长情到连一张糖纸都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一藏就是十数个年头。
从?赫安到奕川,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热水在这时烧开,咕嘟嘟地冒着气泡,严若臻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要拔电磁炉的插线。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立即去?看?,是燃燃的消息。
她给他看?外婆封的红包,对他说新年快乐。
心跳有些?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很想她,想见她。
也?许,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只要他再?乖一点,收敛一点,藏起所有感情,他是可以留下来的,留在燃燃身边,陪她一辈子。
严若臻立即联系熟悉的车行租了辆车,临行前给小呆明发消息,说他要回赫安。小呆明有点惊讶,问他回去?干什么。
妈妈跑了,疯子爸爸几年前病逝在医院,赫安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家乡,了无牵挂
严若臻回复:【给燃燃送糖。】
小呆明给他的那盒糖果,是燃燃喜欢的。
从?白天到夜晚,严若臻独自走过漫长的旅程。回到赫安时刚好有烟火升空,光亮斑斓而巨大?,他终于见到她,在小巷尽头的荷塘边。
风吹着,发丝缭绕,她站在仙女棒闪烁的焰光里?,眼眸清澈,言笑晏晏,整个人像是封印在冰层下白色花朵,纯洁无瑕。
有几秒钟的光景,严若臻忘了眨眼,呼吸都陷入停滞。
他下意识地要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手心里?写下想说的话,脚步迈动的前一秒,他听见她的声音,坦坦荡荡地说——
“周砚浔,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烟花在头顶,璀璨胜过万千星光。
严若臻僵立在暗处,好似被抽空,只剩躯壳,流浪人间。
倒计时的钟声响过,时间翻过一页,新的一年了。
除夕夜,万家灯火,严若臻独自开了很久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着她爱吃的糖,却?没有在书燃面前出现。
他像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看?她笑,看?她向另一个人表白,然后,默默地跟在后面,送她回家,直到亲眼看?她走进小院,平平安安的,他才彻底放心。
风还?在吹,烟头落了满地,严若臻站在那儿,仰着头,怕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似的,一直看?着夜空。
烟火秀早就结束,长夜寂冷,他喝掉最后一口酒,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很快又?清晰。脸颊有些?刺痛,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下,摸到满手冰冷的湿。
时间好像走过一个轮回,又?把他送到了小时候,回到他没有名字只是小哑巴的时候,并且,恒久地停在那里?。
这一次,不会有白裙子的小姑娘住进荷叶巷了。
他被抛弃了,无人救他。
严若臻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抱怨什么,只是有一点委屈,很小的一点点——
为什么不要他呢,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哪怕试一次也?好啊。
试着喜欢他一次……
如果他能说话就好了,很想亲口对她说——
燃燃,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很多很多。
别不要我。
求求你?。
*
宋裴裴爱热闹,新年过完,对她来说,最有意思的事儿就是高中同学会。
聚会当?天,她一早就来了荷叶巷,把书燃从?被窝里?挖出来,催她去?洗澡换衣服,一会儿还?要出门弄个美甲。书燃困得不行,一直在揉眼睛,提不起精神。
裴裴鲜少见她这样,问了句:“你?熬夜了啊?”
“熬了会儿,”书燃抱着枕头,眼睛还?闭着,小声说,“昨晚周砚浔一直在看?邮件,开着视频要我陪他,他不睡,我也?不想睡,拖拖拉拉的……”
宋裴裴眨了下眼睛,走过去?,趴在书燃身边,小声问他:“你?们开视频的时候,就互相看?着啊?没做点别的什么?”
书燃还?没醒透,脑袋晕乎乎的,有问必答:“也?做不了什么啊,抱不到摸不到的。不过,视频刚打开的时候,他在泡澡。水里?没有泡沫,太清了,镜头一偏,什么都看?得到,我很想截图,又?怕存在手机里?会被人……”
话音停在这儿,书燃意识到什么,眼睛倏地睁开,同宋裴裴四目相对。
第58章 温柔
宋裴裴趴在书?燃身边, 眼神亮晶晶地瞅着她,追问:“然后呢?多说点多少点,别那?么小气嘛。”
书?燃已经彻底清醒了, 耳根有点红,伸手在裴裴脸颊上捏了下, 笑着说?:“小女孩,好奇心不要太重,什么都问!”
“谈恋爱这?种事情,”裴裴歪了歪头,靠在书?燃肩上,“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你让我找个男人去谈,我只会觉得他们又装逼又幼稚, 不出三天我就烦了。”
书?燃只?是笑,不说?话,她掀开被子坐起来, 拿了根小皮筋扎头发。
裴裴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凑过来,“高中的?时候,开着库里南进学校的?那?位贵夫人, 真的?是周砚浔的?妈妈吗?”
书?燃动?作一顿,小皮筋险些绷断,不太自然地说?:“应该是吧,我还没见过他妈妈。”
提到陈西玟,书?燃的?心跳莫名?发沉,她将换下来的?睡衣放进洗衣机, 按下开关才想起来没放洗衣液,不得不将运行暂停。
手机响了声?, 书?燃擦干手解开屏幕,裴裴发给她两张截图,其中一张是微信群聊的?界面?,标题栏那?里写着“信雅高中(12)班同学群”。
十二班的?人也要搞同学会,在商量时间地点之类的?细节,一个叫蒋黎的?女生冒出来,有些突兀地说?——
蒋黎:【有人能联系上周砚浔吗?同学一场,把他也叫来呗,一块玩。】
蒋黎:【@孟晨哲@孟晨哲,我记得你跟周砚浔关系挺好的?,他还给你送过球鞋呢,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孟晨哲:【……没。】
另一张截图是蒋黎的?朋友圈,发布时间跟上一张截图里群聊记录的?产生时间挨得很近。
蒋黎:【慢慢的?,眉眼有了风霜,可心里还是那?道月光。】
配了张造型文?艺的?自拍照。
动?态下,蒋黎还发了条所有人可见的?评论:【白月光的?释义:可望不可即,一直在心上,却很难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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