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晚欲
后来他再没看夏薰一眼。
夏薰也没有再多瞥他一下。
大家在午夜十二点散场。
临走之前,丁雀要上卫生间,非让夏薰陪她去。
夏薰在卫生间门口点了根烟,捏开爆珠,凉凉的草莓味儿在鼻腔里充斥开来。
她靠着墙,几步之遥的男厕门口,也有个人和她一样倚着墙抽烟。
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却还是那么瘦,浑身透着被冷刃裁剪出来的锋利感,轮廓更硬朗了,肤色却更苍白,嘴唇以一个薄情的姿态紧抿着。
察觉到她的眼神,他也望过来。
这一眼和最开始的对视不同,他的下颌紧绷,眼眸漆黑,给人一种阴鸷偏执的压抑感,好像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拥有一双毁灭欲十足的眼睛。
年少时他只是太过锋利,现在他身上尖锐的部分变得更有韧劲儿。
夏薰直视着他,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深。
“喂,走了。”
丁雀从卫生间走出来,无意间打断了这场眼神交锋。
夏薰回眸,走上前拉住丁雀的胳膊离开。
丁雀饶有意味的看了眼夏薰,边走又边扭头看了眼昏暗灯光下的周流光,待走出门口,她揽了把夏薰的肩膀,啧啧摇头:“他是你什么人啊,让你抬眼是恨,低头是万千孤寂。”
“……”夏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没看丁雀的眼睛,笑:“你们诗人是不是都那么多内心戏?”
丁雀是个诗人兼作词人,以文字赚酒钱,平时总喜欢冷不丁文绉绉一把。
“不是我内心戏多。”丁雀凑近夏薰的耳朵,煞有其事的压低了声音,“是你们两个人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的,那叫一个暗流涌动,一句话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夏薰顿了一秒,摇头无奈地说:“不和你胡扯了,我走了。”
丁雀在身后叫:“你不是跟江绥说去我家住吗?”
夏薰边走边挥手:“骗他的。”
丁雀:“……”
夏薰的家离这边不远,她步行走回去,四月份山茶花还在盛开,路的尽头大片红花开在栅栏外面,热烈到极点反倒看上去寂寞。
她上台阶进小区,楼梯一侧载种着大片合欢树,这个时候还不是合欢盛开的季节,粉雾海似的晚樱和垂丝海棠却开得如火如荼,而另一侧是四只高高的垃圾桶,她在上了一半台阶的时候,身后有一道阴影逼近。
她静止在原地,没有转头,那道影子也不动了,不偏不倚笼罩着她。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是她先转头,嗤了一笑:“你也住这儿?”
“我跟过来的。”
“……”他太直白,夏薰语噎了一秒。
周流光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一指之隔,他低下头看她,手臂下垂着,很适合拥抱的距离,夏薰抗拒的偏了偏身子。
周流光见状,眼神变了一下。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他们在漫天大雪里狂奔,头顶是五颜六色的烟花,脚下是松软的积雪,而她在一片纯白中肆意如精灵。
她总是含蓄的,内敛的,那天却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眯成弯弯的一条月牙,跑着,挥舞着手里的花火,转着圈圈。
她说她要看雪,他就带她去看雪。
可是她不知道,雪不是世界上最洁白的,她才是。
那一刻何其有幸,她把她的白色全都给他了。
而现在呢?
眼前的人浓妆艳抹,像一朵虞美人,骨子里透出颓气,却越颓靡越妖艳,哪里还有纯白的迹象。
他没想到她改变这么大。
就如他没想到与她再见竟然是在夜场。
更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是她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而那男人还是他的好兄弟。
她不再熟悉了,也不算完全陌生。
他不知道他们这算相遇还是重逢。
周流光很久没说话。
夏薰冷笑:“跟过来又不说话,你想和我在这站一夜吗?”
周流光动了动唇,话却没说出口。
夏薰转身要走:“没时间和你耗。”
她刚上一个台阶,周流光飞快拉住她的手腕,攥着很紧,泛白的指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夏薰没有回头。
周流光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眸那么黑,里面的情绪浓到化不开,如果她能回头,就会发现他眼里竟还装着难以忽略的痛苦。
“夏薰,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彼此沉默了几秒,忽然听到他这样问。
夏薰呼吸凝滞了一秒。
她想过无数个和他聊感情的场景,以为他会是吊儿郎当的,或者冷漠不在意,要么就是炽热而毛躁,强吻她也说不准。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的低声下气。
左边是亭亭如盖花香靡靡的晚樱树,右边是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桶,夏薰的心也被包裹在香味与臭气之间,一切都在拉扯。
她终于还是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抓紧她的那只手上,赫然看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刀疤。
周流光随着夏薰的目光也看到那些伤疤,倏地把她放开,手臂垂了下去,长袖滑落,遮盖了所有痕迹。
夏薰依稀察觉到,这些年周流光过得并不好。
为此,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痛快,可同时,细细密密的痛苦又泛上来。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她很混乱。
可很快一道声音像念咒似的在脑海里响起:“先离开的人是他,先离开的人是他……”
夏薰缓缓地笑了,他还不知道吧,她已经学会怎么笑着伤人了:“再爱?周流光,你以为我爱过你?”
周流光的肩膀微不可见的塌了下去。
夏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咬在嘴上,边拢火点燃,边说:“那时候我处境太糟了,谁出现我都会巴着不放的,你以为你特别?”
她吐出个烟圈,冷淡的像是不知道爱为何物:“成年人了,别动不动把爱挂嘴边,幼稚。”
说完她转身就走。
草莓味的烟草气息还笼在周流光的身边。
从前她爱吃草莓,现在却爱抽草莓味的烟。
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从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思绪像眼前的霓虹光线般无限拉长,周流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到处盛开着鲜花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在花树下被簌簌落花包围的姑娘。
那时候,她还长着一张很需要人爱的脸。
第2章 相遇
凤凰花已经败了,合欢花却开的正好,栀子的香气掸也掸不开,各种颜色的无尽夏在路两旁连成海,扶桑紧挨着硕大的棕榈树靡靡开放。
合欢镇到处都是花,花儿开在树梢,开在草地,也开在姑娘的头发上。
夏薰把一朵香槟色月季别在鬓边,馥郁芬芳的香气浅浅淡淡萦绕在鼻息间,一扫人挤人的烦闷感。
旁边的阿嬷笑着说:“夏薰今天真漂亮。”
夏薰礼貌笑了笑。
她想到出门前奶奶还着急给她比划手语:“小薰,花戴得越多,福气就越旺,你怎么回回就戴一朵,小气,看着就小气。”
夏薰看着周围过来过去的男女老少,有人把花蔓编进长长的辫子里,有人戴着沉甸甸的花环,有人连耳朵上也夹着花……总之整条街上,只有她最“朴素”。
大家之所以盛装打扮,是因为今天是合欢镇最重要的节日——撷花节。
撷花节历时百天,每年的七月七号大家会聚在一起迎花神,这一天无论男老少女都要戴花,在大家心中,香气就是福气,花戴的越多人的福气就越旺。都说福气聚集的时候许愿最灵,因此这一天人们会在红绸带上写下心愿,系在镇子最古老的那棵合欢树上。
十月十五号送花神,人们认为这一天任何人都能得到花神的祝福,也认为得到的福气只有分享出去才能结善缘,使福泽绵长。于是这一天大家都会送花出去,有人送给父母,有人送给情人,有人送给朋友,也有人无牵无挂便把花送给山川草木,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
夏薰一直觉得,花的存在,是人类记住这个世界的理由之一。
而撷花节的存在,是她愿意把合欢镇铭记于心的理由之一,哪怕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然后遗忘这里。
她摸了摸头上的月季,想起十岁第一次参加撷花节时,妈妈曾告诉她:“漂亮的花,只戴一朵才好看。”
即便妈妈已经离开这里五年了,夏薰还是一个听话的女儿。
正出神,忽然“嘭”地一声,天空中绽开一朵烟花。
所有人都抬起头,视线正巧对着太阳,每个人都眯着眼睛看。
人群里爆发出起此彼伏的“开始了,开始了”的声音,同时人们开始拥挤,推搡。
大家说的开始了,是指迎花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粉雾般的合欢树下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人们高举火把,穿红裙的少女手拉手围成一圈跳舞,外圈的人们或随着音乐节奏鼓掌,或摇着手里的花环,他们口中都发出“嗬嘿嘿嘿!呦嘿嘿嘿”的歌唱声。
当然,这一切夏薰只能听到,却看不到。
她今天出门晚了十分钟,没赶上前排,就这么被卡在人堆里,一六六的身高,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后脑勺。
只好仰头看烟花。
只有在举行盛大的庆典时,人们才会在白天放烟花,但是世界上那么多花,只有烟花是绝对属于夜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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