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宫中有宫学,城中有国子监,一个是为宗室皇族所建,一个则是只有官生、民生、举人、或有勋戚的子嗣习读,但也并非每个有功勋爵位的子嗣都能进国子监,尤其是这些年国子监的监生越来越多,能进去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这种情况之下,燕京城中自然需要一座书院。
有间书院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最初是为了供这些世家贵族的孩子读书,甚至从开蒙就可以一直在里面读书,直到考中功名或是自己不想再读,是杜斯瑞早年于阅华书院见过姜舍然教书育人之后方才有了广纳英才的想法,于是等他接手有间书院之后便开始大刀阔斧。
如今书院既收世家子弟以维持书院正常运作,也收受那些清贫读不起书的学子,供他们一片栖息之地助他们走青云路。
可云葭既然带裴郁来书院上学,自然不止是为了让他交友开阔眼界。
而是为了他的功课。
若因小失大,实在没有必要。
“他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云葭与杜斯瑞说了这么一句。
杜斯瑞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他这时方才认真的多看了裴郁一眼,沉吟道:“今年就考秋闱,那你之前的院试……”
裴郁这时开口了,他看着杜斯瑞说道:“三年前我已中了院试。”
杜斯瑞听到这话,眼睛都睁大了一些,他见这少年的年纪并不大,三年前……他问裴郁:“你当时是第几名?”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身边有云葭在,他不免为自己的名次而感到赧然,尤其与裴有卿的成绩一对比,他更加不愿意说了,他从前从未与裴有卿比过,如今却事事都不想落于人后,但屋中二人皆在等着他的回答,裴郁犹豫一番终是开口:“……二十七。”
云葭早知这个成绩,自然不会有多少反应,可杜斯瑞却忽然轻声呢喃道:“二十七……二十七!”
他突然睁大眼睛看了裴郁一眼。
而后二话不说直接走向身后的柜子,翻箱倒柜开始找起东西。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自然引得云葭好奇起来:“杜伯伯,怎么了?”
杜斯瑞没说话,而是继续在柜子里翻找起东西,过后他终于找到一张纸,赫然是三年前丁酉科的成绩单子,当时出成绩之后,他就托人誉写了下来。
裴有卿是书院的学子,拔得头筹,他自然高兴。
可让他惊讶的却是二十七名……
那人也姓裴,名字赫然与他从前教的一个孩子十分相像,后来他打听几番发现这名学子正是他当年教得那个孩子,他当时甚至还联系了熟悉的官员请看了他当年的考卷,虽笔锋稚嫩,但言之有物,比起他手下许多学子还要出彩,如果不是其中的五言六韵诗作得不够好,恐怕这名次还能往上提。
他当时还十分希望能在之后的秋闱中听到他的消息,未想秋闱成绩出来之后,却并没有这孩子的踪影,他当时还以为他是名落孙山了,甚觉可惜。
再之后,他也没再特意打听过这孩子的事,未想他竟然会在三年后的这天,与他老师的外孙女一道站在他的面前。
杜斯瑞捧卷抬眸,看着面前颀长挺拔的俊美少年,仍然无法与当年那个可怜的小孩联系在一起。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人出声询问:“……你是裴郁?信国公之子?”
裴郁起身,只答:“是,我是裴郁。”
却未认下后一句。
第204章 裴郁接受考核
这点细微,杜斯瑞自然不会察觉,云葭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少年这会并未看他,而是正看着不远处的杜斯瑞,脸上神情沉静无波。
他的眼中并无怨恨也无仇怼,但也未有一丝除此以外的多余表情了。
正如当日于青山寺中见到裴爷爷时一样。
云葭见此,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却也未曾多言,她收回视线,一道去看杜斯瑞,却见杜伯伯还怔愣着。
杜斯瑞的确怔忡。
他教裴郁之际也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却已有四十余岁。
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最有意气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当时刚从祖父的手中接管书院不久,正想如老师一样大刀阔斧整顿书院,广纳英才,让有间书院成为第二个阅华书院,然结果却并不理想,诸多阻拦自是不必说,就连家中也有不少人不理解他的行为举动,觉得他这是浪费时间,而在书院,他待得也不算痛快。
那些勋贵家的公子从小被人捧着惯着长大,哪里又都是好惹的?一个个乖戾的不行。
肯好好听课都已经很不易了。
想要从中挑出一个能成才的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那时他唯一欣慰的就是信国公府的大公子还算听话,读书也算不错,而第二让他欣慰的则同样也是信国公府的公子。
正是裴郁。
他知道裴郁是府里的二公子,也知道他出身不祥。
但读书者岂会信这些神鬼之说?他教书育人看中的是一个人的品性和才学。
最初杜斯瑞对裴郁的印象并不算深,小孩大约从小就被人冷落惯了,即便瘦小也习惯坐在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平日别说见他与谁来往交好,就连话也鲜少听他说起。
平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连吃饭也从不与人为伍。
其他人都有书童、小厮跟随,上个学就差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他却事事都靠自己,就连自己的堂兄也不搭理,孤僻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直到有一回,他路过此处,彼时课堂中正有先生在上课,而他看着书堂内,便见一个小孩坐得笔挺,眼中闪烁着熠熠之光。
那时正值炎夏。
酷暑的午后最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满屋子的学子有大半都睡下了,就连他最喜欢的裴有卿也是强撑着精神,眼皮子一耷一耷的,随时都能睡过去,只有裴郁,他双眼亮晶晶地听课堂上的老先生讲着课,没有一点困意。
就是因为这一件事让他对裴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后来他特地去看过裴郁的功课,还让他背过书,发现小孩虽然比裴有卿还要小上几岁,可背起书来竟然比裴有卿还要好一些。
但凡只要先生讲过的,他都能一字不差背下来。
而那些没讲过的,只要他说上一遍,没一炷香的功夫,他也能背下来。
他那时如获至宝,只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虽然四处碰壁,没法大施拳脚,但还是收获了两个好学生,两个一个勤勉一个聪慧,他甚至都能想象两人长大之后能有怎样的风华。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书院就出了事,先是一位先生无缘无故在课堂上晕倒,之后书院就起了流言,说是因为学校里有个不祥人,话头很快就转到了裴郁的身上,虽然他极力保证,也说过老先生晕倒与裴郁无关,而是自身身体缘故,但无人相信他的话。
十几个勋贵家族联名要裴郁退学。
他找到裴家,原本以为裴家会出面,可那位二夫人却也一脸难色,之后没几日裴家就来人把裴郁带走了。
他还记得小孩被家仆抱走时眼泪汪汪的样子,也记得他第一次喊他“先生”时眼中流露出的祈求。
可惜他亦无法。
他虽出自杜家,是一院之长,但终究抵不过这么多豪门世家,何况日后他要改革还需他们帮忙,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学生得罪了他们?
之后他登过几次裴家的门。
说起裴有卿的功课时,也难免向那位二夫人打听他另一位学生,他私心是想着见见他,看看他如今过得如何,有无别的先生教他功课,然每次都会被裴二夫人打岔过去。
几次三番之后,他也察觉出裴二夫人并不喜欢说起那位二公子,未免讨嫌,他也就没再问起过。
再之后,书院开始改革,他越来越忙,自然也就没时间没精力再记着这位曾经的学生了,直到三年前那一份高中的成绩簿上出现了这个让他眼熟的名字——
杜斯瑞曾在当年裴郁被抱着离开时设想过许多他日后会如何。
他是会就此一蹶不振,还是会依旧如当初在盛夏的书堂时眼中熠熠生辉地听先生上课?他自然希望他能起来,能不坠青云志,可他心中却又觉得不大可能……这样一个孩子、这样一个不被喜爱,被异样眼光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能不坠青云志吗?
不走上歧途就已经很好了。
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他站在他面前,眉目舒朗,磊落大方,没有一点长歪的迹象。
杜斯瑞终于笑了起来,他眼中似有泪光闪过,脸上却有欣慰的笑容,他是在庆幸一个孩子并未坠落并未走上歧途:“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不知何时已然哑了,而后大步朝两人走去。
这一次他又仔细地看了裴郁许久。
不再只是审视观察,更像是一位长者在看曾经欣赏喜欢的学生,过后他让裴郁先坐,跟着坐下后拿茶润了喉咙方才问起裴郁:“三年前的秋闱,你考得如何?”
他至今仍旧以为当时裴郁是名落孙山了。
云葭也是这样以为的,可裴郁沉默一瞬,却说:“我没考。”
云葭豁然转头,她第一次看着裴郁柳眉微蹙,她绝不相信裴郁是故意没考的……裴有卿不考是避风头,可裴郁明知自己科举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还是义无反顾下场了,就可见当时他有多迫不及待从裴家挣扎出来。
除非……
当年出事了!
顾不上杜伯伯还在这,她沉声问裴郁:“怎么回事?”
裴郁看着她却未多说,只简单解释了一句:“当时身体出问题了,没赶得上。”
云葭听到这话,一双柳眉却蹙得更加厉害了,只是因为杜伯伯在这,她不好多问,只能先行沉默。
杜斯瑞倒没有云葭想得那么多,听到这话也只是觉得可惜,若当年这孩子能继续攻考秋闱,不管是何成绩,只要在榜上,即便最末,以他这个年纪必定也能引起燕京城中一番轰动。不过如今也不晚,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如今也不晚,我记得你今年也才……”
他想了想:“十六?我记得你比子玉要小四岁来着。”
裴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眉,目光下意识地往身边的云葭看去,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并未听到的模样,方才安心。
虽说她已经拒绝了他了。
但他还是不希望有人在她面前继续提起裴有卿,生怕她又想到他。
还好杜斯瑞很快也想到了这其中的情形,没再说裴有卿,只与裴郁说道:“虽说你当年已有功名,但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想进学堂,我还是得考校你一番,不然不好服众。”
裴郁对此没有意见,颔首道:“请先生出题。”
杜斯瑞点了点头,他看向云葭:“县主不若先去隔壁休息一会?”
云葭担心裴郁,看向他。
察觉到她关切的目光,裴郁的心里顿时又是一软,就连脸庞都变得柔软了许多,他嗓音温和地与人说道:“没事,我可以。”
云葭听他这样说,方才点头起身,他要想光明正大受人尊敬地留在此处,这些事情,她就没法帮他,得靠他自己才行。
“有劳杜伯伯了。”
她与杜斯瑞说了一句方才出去。
杜斯瑞起身相送,被云葭留步之后,他也未再坚持,回过头,却发现方才面庞温和的少年郎又变得沉寂起来,见他看过来也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请先生出题。”
第205章 裴郁留在书院
裴郁在屋中接受考核。
云葭在隔壁坐着,自有书童替她重新准备茶水糕点,又怕她无聊,说了此处有书可以阅览,云葭颔首谢过人,她从前再无聊也没有坐不住的时候,但今日即便有书在手也看不下去,最后她实在坐不住,索性还是把书还了回去,而后走了出去。
对面屋子门窗紧闭,也听不到声音。
不知裴郁考得怎么样,云葭只能在心里紧张着,也不知她等了多久,眼前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了,原本坐在石凳上的云葭立刻站了起来。
出来的正是裴郁,他原本正跟杜斯瑞在说话,忽然看见站在一株石榴树下的云葭,他眼眸微睁,确认无误之后,立刻待不住了,也顾不得跟杜斯瑞说什么,他脚步匆匆往云葭那边走,一双长眉紧蹙:“怎么等在这?不是让你去隔壁等吗?”
见她脸庞都有些晒红了,裴郁眉头锁得更加厉害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言又自责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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