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她的手伸过去覆在云葭的头顶,双目慈和,放缓声音跟她说道:“还清了就不难过了。”
还清了就不难过了吗?
可她欠的是一个人的情,是他的容貌和健全的身体,是他……的一生。
想到梦中的裴郁,他原本该位居高位享一世荣华,却因为她,却为了她困于那间寺庙之中。
心脏似乎又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住了,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在鼓噪的心跳声中,呼吸像是也被灌入了风声,在她耳边呼呼作响,云葭双目紧闭,藏于锦被之下的手则用力攥住胸前的衣裳,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自己此刻压抑沉闷的心脏,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声泄出去惹人担心。
云葭的沉默让众人担心。
罗妈妈等人皆目光紧张地看着她,几个小丫鬟更是纷纷白了脸,担心云葭出事,罗妈妈不等跟云葭商量便直接跟惊云发话:“你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姑娘看看。”
惊云脸也白了。
听罗妈妈吩咐,她嘴里答应着,刚要往外跑,就被云葭喊住了:“不用去请大夫,我没事。”
“您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罗妈妈看着云葭蹙着眉,“您听话,让大夫看看,别是之前晕倒留下的后遗症。”
云葭这会已经睁开眼了。
她松开紧攥于胸前衣裳的手,看着罗妈妈担忧的面貌,朝人安抚般一笑:“妈妈,我真的没事,我就是刚才被……魇着了。”
她说着从锦被之下伸出手,握住罗妈妈略显干燥的手:“真没事,我这会……也不想见外人。”
罗妈妈听到这话,脸上闪过挣扎,但最终还是败给了云葭。
“您啊,真是越长大越爱撒娇,拿您一点办法都没有。”罗妈妈反握住云葭的手,无奈般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是没再坚持去请大夫过来了,但她还是吩咐惊云她们让厨房准备一些补血养气的汤水过来,姑娘这气色看着实在是太差了。
惊云等人自然连连应是。
云葭这一觉睡得就像是整个身体都泡进了水池里面,脸上是泪,身上则都是汗,怕她回头染了风寒,罗妈妈又让人准备热水,打算给云葭洗漱一番。
虽然惊慌云葭这副模样,但九仪堂内的人还是有条不紊地做着事。
有人去厨房,有人则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裳,这一通弄下来便又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中途云葭便让罗妈妈先去歇息了。
她年纪大了,又担惊受怕了一早上,云葭怕她身体吃不消。
换洗一番之后,云葭穿着干净的衣裳靠在床头问惊云:“霍姨那边不知道这事吧?”
惊云知她担心,闻言忙道:“不敢同她说。”
“霍夫人倒是遣人来问您今日怎么没去,奴婢怕她担心,便说您今日没歇息好……”她说到这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才又轻声同她说道,“霍夫人也未多想。”
如今家里除了她和小顺子,霍夫人是唯一一个知情者,她那样说,霍夫人自然以为姑娘是因为二公子的事不愿见人。
云葭嗯了一声:“你做的对,霍姨如今身体还未好全,没必要让她再徒生担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沙哑。
手里握着厨房新送过来的滋补的血燕,可云葭却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只勉强喝了几口便不愿喝了,她把白瓷盅推向惊云。
惊云瞧见那几乎动都没怎么动的汤盅,小脸微变道:“您再喝一些吧。”
“喝不下了。”
云葭不肯再用,声音虚弱拒绝了:“拿下去吧。”
惊云见她神色恹恹的,知道劝也没用,只能应声拿了下去,把东西交给小丫鬟,她又重新给云葭换了一盏温水,放于床边的茶案上,她看着不知何时又看着窗外出起神的姑娘,轻声喊道:“姑娘。”
“嗯?”
云葭回眸看她。
“您……”
惊云看着云葭,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云葭见她这副模样倒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红唇微抿,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梦中的那一切带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她到现在头脑还有些发昏,沉默片刻后,她忽然道:“让门房明日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报德寺。”
“报德寺?”
惊云闻言不禁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姑娘这说话的跨度会那么大,她奇怪道:“明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想起去那了?”
说完她又担忧地看了一眼云葭此时还十分苍白的面孔:“您身体不好,这山路颠簸……就算祈福,城中也有不少寺庙,报德寺离得也太远了。”
云葭并未解释,只看着窗外说:“就去那吧。”
惊云知她已经决定的事便不会再更改,只好无奈点头:“那奴婢现在就去吩咐。”
云葭点了点头。
惊云便往外走,走到帘子边,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姑娘依旧看着窗外,但双目无神,显然思绪早就飘远了。
……
云葭的思绪的确早就飘远了,她的脑中全是梦中的裴郁。
昨夜那场梦,白光散去之后,她也认出了那间寺庙,正是前世她经常去的报德寺,也是她最后葬身的地方。
这世醒来之后,或许是为了避讳,又或者是怕去了那边会生出什么变故。
所以云葭一直心存忌惮不敢往那去。
可如今——
她忽然很想去看一看,很想去看看这个让她葬身又困了裴郁的寺庙。
第275章 云葭认清自己的心意
翌日。
徐琅才离开家去往书院,云葭便也辞别霍七秀准备去往报德寺了。
对于云葭去寺庙这事,霍七秀倒是并未多想什么,只当她是去寺中祈福,她倒是有心想陪她一道去,但她这脚还是不大能怎么行走,尤其是山路。
只能作罢。
从家里出发到报德寺,大约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
出了城,这路就开始变得颠簸起来,惊云担心云葭的身体便让车夫慢些赶车,这一来,路上便又多耽搁了半个时辰。
等马车到寺庙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报德寺位于城郊,本就不如城中几间寺庙方便,也没有护国寺那样响亮的名头,因此这个点在寺庙的人也不算多,除了住在附近的一些百姓,云葭几乎瞧不见一个眼熟的人。
但云葭对这间寺庙实在熟悉。
报德寺的前一任住持是她祖母的表哥,她自小就跟着祖母经常来这间寺庙为祖父和父亲祈福,祖母离世之后,每逢父亲出征,她也会来这替他祈福,保佑他出行顺利平安。
前世她还在这给父亲立了牌位,几乎每逢初一、十五,她就会来这边祭拜父亲。
她来这间寺庙,即便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不用引客僧替她引路,她都知道这间寺庙的布局。
寺中也有不少僧人认识她。
远远瞧见她带着人过来,就有僧人止步问候她了:“徐施主来了。”
年长的僧人还会多说一句:“徐施主这次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云葭亦同他们躬身做了一个合十礼:“之前有事耽搁了,劳大师记挂了。”
僧人便温笑着与云葭点了点头。
他们知道云葭的习惯,也就没跟在云葭身后,只跟云葭说:“这会大殿无人,徐施主可以请便,若有什么需要便遣人过来喊一声。”
原以为云葭会像从前一样点头,未想今日她却在他们准备提出告辞的时候开口说道:“大师,住持他……今日在吗?”
云葭这话问得有些犹豫。
僧人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讶地停下步子,但也未曾惊讶太久,领头的年长的那位僧人便垂眸同云葭说道:“在,要替徐施主先通禀一声吗?”
云葭闻言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劳烦大师了。”
僧人摇头说不用。
寻常人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见到住持,但徐云葭身份不同。
这些年他们寺庙全赖徐家供奉的那点香火,何况前住持还是老国公夫人的表哥,徐施主想见,自然是方便的。
“贫僧先去与住持通禀一声,等住持方便见施主了,贫僧再来唤人请施主。”
云葭闻言忙同人道了一声谢。
目送僧人离开,云葭又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方才往大殿走去。
入目便是一尊高大到几乎快至屋顶的金身佛像,佛祖低垂慈悲、包容万物的双眸凝视每一位来参拜他的信徒,殿中香火袅袅,底下香案各置瓜果、糕点,而两旁则摆放着长明灯。
这些长明灯中,其中也有她祖父母的。
云葭想到那个梦中,自己的长明灯就被供奉在祖父母的身旁,和她的阿爹在一起。
她死前总担心以后她不在了,阿琅无召又不能回京,以后阿爹和祖父母的长明灯该怎么办?没有香火钱,寺庙的僧人会不会消怠忽视……还有他们的坟墓会不会有人定期清扫,又会不会有人在重阳、清明的时候为他们点上一炷清香,替他们烧些纸钱?
而梦中的裴郁用行动告诉她,在她死后的那些年,他替她做了所有他能做可以做的事。
报德寺禅房望出去的南边正是徐家的祖坟。
梦中的裴郁时常站在窗前眺望南方。
云葭想。
或许她也被葬在了那边。
她在生前和裴有卿纠葛至死也未能如愿脱离裴家,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得以脱离裴家。
长明灯一如往日那般明亮。
如僧人所言,大殿并无人,可云葭看着那一排长明灯,却仿佛看到一个灰衣男人低着头一点点走过长明灯,小心翼翼地往其中灌入灯油。
也不知道那个傻子有没有给自己留一盏长明灯放在她的身边。
“姑娘?!”
耳边忽然传来惊云压低的惊呼声。
云葭回眸看去,声音不知何时又变得沙哑了:“怎么了?”
“您……”
惊云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吐出完整的话,“您怎么哭了?”
云葭怔住了。
她顺着惊云的注视,伸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片湿润。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也不去解释,她回过头,重新去看那一排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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