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叶七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先去歇息,等小顺子走后,他回过头看身边友伴,见他依旧不赞成地皱着眉,又是一笑:“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就烂好心吧。”友伴皱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爷和二夫人对那位是什么态度,要是让他们知道……”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就好了。”叶七华笑着安慰道,不等友伴再说,又是温声,“好了,走吧,巡逻完就去歇息,你不是一直说累吗。”
“懒得和你说。”友伴嘟嘟囔囔的,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提着灯笼逐渐走远。
……
而此时远在诚国公府的裴郁并不知道裴家有人在找他。
子时过半,他才作完一张画,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而作画之人的造诣虽然算不得十分高超,但他用笔小心又注入了自身所有的心血,一笔一画都十分珍重,所作之画自然也栩栩如生,这般看着,那画中芍药竟与旁边睡在洗笔池中的砚池漾波一般无二。
裴郁小心又爱惜地看着眼前那幅画,画不是活物,他也终于敢伸手去触碰,可他伸出去的手依旧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弄坏了它。
门外忽然传来二虎的声音:“二公子,您怎么还没睡?”他已一觉醒来,看到隔壁还漏着光便走过来一看,便发现裴郁竟然还站在书桌后面,拿着一幅画看个不停,他又打了个哈欠,“您身体还没好呢,姑娘特地嘱咐过让您好好休息。”
裴郁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收敛起脸上的表情,生怕旁人窥见他的情绪。
“这就睡。”
他说着把手里的画放回到书桌上,余光瞥见小孩困得直揉眼睛,脑袋也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往下砸,他依旧不习惯有人于身边伺候,更不习惯有人这样等着他,便说:“你去吧,我洗漱完就睡了。”
“噢,那我给您打水去。”
二虎说着要出去,被裴郁拦下:“不用,我自己来。”见小孩面露犹疑,他故意沉下脸,果然,小孩见他这般便不敢多嘴了,点点头,走前却又叮嘱了裴郁一句:“那您一定要早点睡啊,不然姑娘和少爷他们会担心的。”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言,目送小孩离开的身影。
等他离开,裴郁再次环顾起四周,眼前环境依旧陌生,可他心里竟不似最初那般彷徨了,也没有最开始那样面对生人时那般心怀芥蒂,他垂眸,看着纸上和池中的芍药,眉眼一点点变得柔和,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终于去洗漱。
一夜好眠无梦。
翌日,天刚亮,裴郁就起来了,醒来之时还未到辰时,不过夏日天亮的早,透过覆着白纱的窗子已经能瞧见外面一片大亮了。
他睡觉时间向来不长,四时皆如此,纵使冬日也未更改过,何况昨日他还算睡得早了,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还要多,这让裴郁的精神看起来十分好,纵使肩上伤势还未全部痊愈,但也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了。
他今日要出门,稍作收拾便准备走了。
因为昨日自己的衣裳全染了血,被人拿去洗了还未拿回来,今日裴郁穿得便还是那一身黄衣,他看着那身衣裳上面的金银双线勾勒出来的纹路,皱眉,但此刻也没别的办法,他只能穿这身,没用发钗,裴郁依旧用一块月白色的布条把头发束成高马尾,推门出去,他看到了二虎。
二虎显然很惊讶他竟起来得这么早:“二公子,您要出门了?”
他知道裴郁今日要出门,只是没想到那么早,见裴郁点头,他忙道:“您还没吃早膳呢,您先等下,我去我娘那边给您拿早膳。”
他说完就要跑。
只是这次裴郁先出声拦住了他:“不用,我去外面吃。”
裴郁说完本想一走了之,但出去的路他还未在清醒时走过,怕随便走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便又驻步抿唇跟二虎说:“你带我出去吧。”
二虎自然没有意见。
他虽然年纪小,但自幼就在国公府长大,就连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曾偷偷去过,此刻他带裴郁往大门那边走,边走边还与裴郁说“这是哪”“这里可以去往哪边”,听二虎说“这条路通往姑娘住的地方,姑娘住的地方可漂亮了,种了好多花。”
先前只是在心中默默记着的裴郁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往二虎指的那条路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裴郁就收回了视线,未敢多看,又走了一会,眼见大门就在不远处,裴郁跟二虎说:“你回去吧。”
二虎问裴郁:“小的不用跟着二公子吗?”
裴郁摇摇头。
他不习惯有人跟着他,而且今天他还有要事做,不适合带别人一起。
二虎有些可惜地垂下沮丧的小脑袋,他还想跟着二公子出去看看呢,最近哥哥他们都没空,阿娘又不准他出去。
裴郁自然看见了,他沉默一会跟他说道:“今日多谢你了,回来……我给你带吃的。”乍然说到回来二字,裴郁不禁有些出神。
他好似从未与谁说过这样的话,以前也从来没有人等过他,只是一天,甚至还不到一天,他竟然已经习惯了吗?
二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双眼亮晶晶地仰起头看着裴郁高兴道:“谢谢二公子!”
裴郁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走了。
离大门越近,看着那边矗立着的几人,裴郁的心脏忽然快速跳动起来,他见惯了别人的冷眼,也早已无所谓别人对他如何,只是他们是她的人,他不想让他们因为他而议论她……裴郁抿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垂眸,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在快走到大门的时候,听到他们恭声喊他:“二公子”。
裴郁脚步一顿,看向他们。
他们低着头,面上并无过多的殷切,但也没有裴家人面对他时的厌恶和不喜,就像是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许久了,他们只是稀松平常地跟他打个招呼。
裴郁的喉咙忽然有些微微发涩。
他恶名在外,从前也不是没碰见过徐家的下人,可今日一路走来,无论丫鬟婆子还是洒扫的小厮待他都十分客气,他自然知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裴郁垂眸,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可他的心情却忽然变得十分高涨,咚咚咚咚的,像是跳舞时落下的鼓点,他轻轻嗯声,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下来。
身后二虎忽然喊道:“二公子,你记得早点回来啊,少爷说今天还要带你去练武场呢。”
裴郁回头,看到小孩正在朝他招手,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他以前从未做过,可此刻,裴郁轻轻抿唇,最终还是抬手朝人也轻轻挥了挥手。
他转身离开。
朝阳在东边升起,金灿灿的红日落在他的身上和前方的道路,前方道路宽阔且长,裴郁目视前方,肩背挺直,未低头,未垂眸,他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稳。
他脚下步子很快,他想早点解决完要做的事就回来。
裴郁从未有过这样急切的心情。
裴家那间屋子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供他歇息吃住的地方。
可这儿不是。
他知道身后这个地方有人等他回来。
眼前闪过好几个人的身影,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眼前似乎还有她朝他笑的样子,裴郁唇角向上翘着,双目也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他大步往前,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终于挣脱了那个曾经束缚他的牢笼。
第111章 裴郁的医术
裴郁离开徐家之后却没有立刻去往他今日要去的目的地——
保和堂。
而是先找了一家早点随便吃了一些东西,等填饱肚子,他又找了一家价格公道的成衣店走了进去。
这会时间还早。
几乎没有来逛街的人,掌柜的也是睡眼惺忪,大门敞开着,他自己则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打着盹。
听到脚步声在屋中响起,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脚步声离近之后,他方才惊讶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锦衣华服、相貌俊美的贵公子走了进来,见他这身衣裳就知道出身不菲,只当是来了大生意,他也顾不上再睡了,立刻喜盈盈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招呼起裴郁:“公子要买什么?我们店刚来了几款南边正流行的衣裳,这可都是南边的时兴货,现在燕京城还未彻底流行起来呢,您这一身气质再穿上这衣裳绝对出众,小的拿给您看看?”
他说着就要去给裴郁拿衣裳。
“不用。”裴郁拒绝了掌柜的建议,他站于原地,目光在铺子里扫视了一圈,而后直接走到一处挂着棉麻成衣的地方,这里都是最普通用料也最下乘的衣裳,裴郁从中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裳,便拿过去给掌柜的了:“就要这件,多少钱?”
眼见掌柜的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裴郁依旧神色平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啊。”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跟裴郁那双黑眸对上,他心下一惊忙给人报了价格。
这价格公道,跟裴郁以前买的也差不多,他也没有多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拿了一角银子就递给了掌柜,等掌柜给他找完钱,裴郁默默心算了下银钱,确认无误之后方才放进自己的荷包里面。
这钱并非云葭所给,是他昨日采的草药卖来的钱。
不过手中的荷包倒是并非他从前所有,与他以前随手在街上买的荷包不同,他此时握于手中的荷包无论是用料还是绣样都十分上乘,浅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片片青竹叶,底下缀着三串同色的流苏,侧边还挂着一颗玉珠。
明知这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也不可能出自她的手笔,但裴郁还是用得十分小心。
他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尘埃,等把绳带系紧,他方才抬头问掌柜:“有换衣裳的地方吗?”
“有,有有。”
掌柜的亲自领着裴郁进了内室。
等关上门出来,掌柜的小声嘟囔“真是怪人”,穿着最上乘的华服居然来买最下乘的成衣,要说他是哪家贵公子出来玩的,看他付钱的样子又不像,他摇摇头,实在闹不明白,把钱放回到抽屉里就打算继续打他的盹了。
只是等内室门开,原先那个少年走了出来,掌柜的却再次惊得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这种衣裳竟然也能让人穿出这样的贵气,都说人靠衣装,可眼前这少年无论是刚才的华服还是现在的麻衣,竟然都让人觉得气质出众。
“这衣裳我先在你这放一会,等回头我办完事再来取。”裴郁说着又拿了五文钱给掌柜的,当做暂放衣裳的存资。
就一件衣裳的事,掌柜的自然没意见,他点头应好,又忍不住多看了裴郁几眼。
裴郁注意到他的视线却并未理会,他又和人道了声谢,这才离开,出去之后,裴郁这次未再于别处停留,而是径直往保和堂走去。
保和堂是燕京城中最有名的医馆。
之前教裴郁医术的那位老大夫就是保和堂上一任的主人,姓姜,城中百姓都尊称他一声“姜神仙”,两人相识也算是一桩巧遇。
那时裴郁还年少,没读过多少书也认不得多少字,听别人说卖草药赚的钱多,便总去山上采草药,他平日也多卖给保和堂,保和堂的价格最为公道,也不会因他年纪小就欺负他,只是彼时,他与那位姜大夫只算是过过面,并不算熟悉。
一个是有名望的老大夫,救世济人,受人敬重。
一个则是可怜的弱子,平日就连吃饱饭都得自己想办法。
两人纵有好几次擦肩而过,但也只是擦肩而过,顶多老大夫看到可怜瘦弱的小子会问医馆里的学徒一声:“这小孩是来做什么的?”
得到答复也只是点点头,并不会有过多的想法。
两人真的相识则是在一个山上,那次,姜大夫为寻一株药草亲自上山,未想下山时碰到一场雷阵雨,他着急下山反而不小心滑到,他当时年纪也已经很大了,这一跤摔得并不轻,如果没有碰上正好采完药下山的裴郁,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为了感谢裴郁救他,姜大夫本想给裴郁一些银钱。
他能察觉出这孩子过得不容易,未想裴郁竟然拒绝了,他没要他的钱,反而请他教他一些简单的药方。
都是些寻常的病症。
姜大夫不解询问方才知道他是想以后有个风寒头疼脑热可以自己抓草药吃,就不用特地请大夫花钱了。
也不知是觉得裴郁可怜,还是被他这一份赤忱之心打动,自此姜大夫每每闲暇之时便会教裴郁认药材、抓药、施针,两人虽然未曾正式拜过师生礼,但也的确称得上是师徒,甚至除去师徒之情外,裴郁和老人之间还有祖孙之谊,姜大夫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他教裴郁识药材断病症,还教裴郁读书写字,只是后来两人却因为分歧而闹得十分不愉快。
看着不远处的保和堂。
裴郁的脚步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他仿佛还记得几年前,老人对他疾言厉色一顿训斥:“我教你识药断病,是要你救世济人,不是要你害人!”
那是老人第一次察觉到裴郁的心思用在了歪路上面。
裴郁聪慧,许多事情都能举一反三,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小的年纪就考中秀才,于医道上也一样,姜大夫教他医术,可医毒本就不分家,他又喜欢看书,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如何用毒……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甚至比起医术,他更喜欢毒道。
医术可以救人,可这世上,欺他辱他者那么多,救世济人并不会让他过得多好,反而毒道能护他周全,能让欺负他的那些人不敢再欺负他。
可老人却十分厌恶他的行径,他严令禁止他继续学习毒术。
两人因此意见产生分歧而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后来老人更是要求他不准用跟他所学的医术去赚钱,他以为这样,裴郁就会乖乖听话,就会弃了那条歪路,可裴郁自此之后真的未再用医术赚过钱,这些年,他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顶多就是采草药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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