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游烈怎么?会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那么?早。
“你不要误会,我告诉他这件事,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还是我儿?子,我不能彻底放弃他。”
“…放弃?”
“游烈应该没告诉过你吧,他大一下?学期差点就要被退学。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不去上课,只知抽烟,喝酒,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像是打?算把自?己彻底烂在国外。我不可能放任他那样?下?去,但我救不了他。”
“好在……你可以?。”
游怀瑾语气轻易得,像是说一个外人的故事,可那些话犹如一刀刀狠狠扎进夏鸢蝶的心口里。
“于是我告诉了他原因。将来有一天你要是遇见他过去的同学,可以?听他们讲讲,游烈是怎么?从一种疯狂,转变成另一种极端相反的疯狂。”
游怀瑾看向夏鸢蝶的眼神有些奇异:“那几年我几乎不认识我的儿?子了,他似乎可以?为了你,改变任何事情、也能妥协任何事情。”
“……”
夏鸢蝶终于再撑不住颈,她颤着呼吸低下?头去。
十指在膝上攥得生紧、颤栗,指甲扣得掌心像是要掐破了,却抵不上心口幻觉里汩汩淌血的万分之一的疼。
她颤抖着阖上眼。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人的履历么?,再难捱也不过是一两?行字。所以?你或许了解,他本科学分修成毕业只用了两?年半,但你可能不知道,毕业那年,他就拿到了北城航天测控研究所的邀请。”
“——”
夏鸢蝶顾不得眼睫上沾着的泪珠就猝然抬眸:“那是他最?想去的研究所,那他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还要创立Helena科……”
话声慢慢低下?去,她带着难抑的颤栗,停在游怀瑾深望着她的那个,似笑而?更叫她寒栗的眼神里。
游怀瑾靠在椅侧,正准地对视着她。
“是啊,我训斥,责骂,劝导,那么?些年都没有用,拧不过他一心朝着他梦寐以?求又理想主义的路上走……你说,他怎么?会亲手放弃了那座研究所的邀请,去到他原本最?厌恶的生意?场上?”
“……”
他放弃了他的梦想、因为谁?
因为你。
在只隔着茶海的距离下?,游怀瑾看得清晰无比。
面前长大了的,却依然年轻也更漂亮了的女孩,从进门后,眼底垒起的那座看似坚实?不可摧解的壁垒,就在他这几句话间颤栗,摇晃,布满裂隙。
游怀瑾和游烈不一样?。
他从不惮她心碎。
于是游怀瑾缓声:“夏小姐,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毁过一次他的梦想了。”
像轻飘飘没怎么?用力的一把,他残忍地推在了那座壁垒上。
“而?今Pre-C+轮融资的成功与否,将决定Helena科技的命运。只要何家?不松口,融资进展僵持,他的公司财务就一日?比一日?捉襟见肘,而?‘逢鹊’的再次发射一旦崩盘,那他七年心血就会全数破灭——夏小姐,你要再次亲手将他的梦想付之一炬吗?”
“……”
夏鸢蝶终于看见,那幅貌似温和美好的画卷展到画轴尽头——
冰冷锋利的匕首泛着寒芒,刺向她心口。
夏鸢蝶的手蓦地攥住。
哪怕幻觉里鲜血淋漓,她仍不肯放手,只抬起微栗的眸,声音喑哑下?来:“游叔叔,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游怀瑾眼底略有异色。
他原本以?为,说到这一步,面前女孩早该崩溃难抑。
看来这七年里,她比从前坚强更甚。
那看来,最?后半步,他不得不退。
于是原本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套,游怀瑾指腹摩挲,像是妥协似的和声道:“只要你说服游烈,让他和何绮月订婚,之后你们再如何发展,我绝不再干预。”
夏鸢蝶牙齿轻慢咬合:“订、婚?”
“何得霈不是好糊弄的,连一场订婚典礼都没有,他怎么?会愿意?将女儿?和仁科集团都托付给游烈?”
“…到底是给游烈,还是给您呢。”
夏鸢蝶终于还是没能压下?这句。
游怀瑾眼神微晃,随即笑了:“夏小姐,你要清楚,我终归只有游烈这样?一个儿?子,我的一切,也终究都是他的。”
“……”
由亲手造成Helena科技半面困局的游怀瑾来说这句话,夏鸢蝶只觉得入耳都有些讽刺。
她紧掐着早就麻木了的掌心,低下?头去。
Helena科技的危局,即便是在今天刚结束的航天工程专业学术交流会前,她也听过航天院系的陌生教授们闲聊提起。
她知道,生意?场上的利益连结从未少?过。
可是游烈不该成为那样?的砝码。
游怀瑾的话让她恼火甚至是愤怒,可一旦想到这座像是悬崖边的跷跷板的另一头,承载着的是Helena科技,是游烈这七年来全部的心血与梦想,她就只敢死死抱压着这边的翘板,拼尽全力也不敢叫它?半点滑落。
“游叔叔,”半晌,夏鸢蝶终于轻声答了,“你高估我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去说服游烈。”
游怀瑾眼神微冷:“是没有,还是你不想?”
“我没有,也不想。那是游烈的人生,他要怎么?选,那是他的自?由和权利,我绝不会再像您一样?傲慢地轻视他的内心,自?以?为是地替他做不知道是否会伤害他更深的决定——”
夏鸢蝶从颤声到慢慢坚定,她咬牙抬眸。
然后望着游怀瑾,在他意?外而?皱眉的神色前,眼泪尚未干的女孩勾起一个有些涩然的笑:“是您刚刚坐在这里,亲口告诉我的啊。”
“告诉我七年前,我以?为我为他好而?做出的那个决定,有多残忍地让他快要陷落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
游怀瑾轻眯起眼,带着近乎陌生的眼神,他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孩:“你难道不怕他——”
话声未竟。
“砰!”
沉重的木质推拉门,被一只苍白得泛起霜冷的手握上,狠狠撞楔入嵌在墙内的框体。
带着急促跑步后的沉重喘息,游烈曲着长腿停在门前,眸子濯黑地冷。
额发被汗意?浸得半湿,他指骨紧扣得门扉欲裂。
夏鸢蝶陡然回神:“…游烈?”她从茶海后惊坐起。
而?直到此刻,才有慌乱急促的跑步声从他身后的方向追来,以?之前助理为首的三道黑西装的人影沉色而?尴尬地停在游烈身后。
“抱歉,游董,我们没拦住……”
游怀瑾拧眉,摆了摆手。
而?游烈浑然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黑色卫衣下?胸膛剧烈地起伏过后,他就沉着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眸,一声不发地抿紧苍白锋锐的薄唇。
他踏入门内,走到茶海旁,握住椅前女孩的手腕,将人拉向外。
他握着她手腕的指骨滚烫,竟然还带一点不知原因的微颤。
夏鸢蝶心慌,又不能在这里问,只好任他拉着向外。
在游烈将要迈出那道门时。
身后,游怀瑾冷声:“就这么?把人带走,你不想问点什么?吗?比如,她有没有答应我的什么?条件,有没有再次弃你而?去。”
“——”
游烈停住,捏着女孩手腕的指骨像是无意?识地抽紧。
夏鸢蝶也随之轻栗。
但游烈最?终都没有回头,他只是垂睨着眼,声线冷沉至极:“你再敢,私下?见她一次……”
游烈拉着夏鸢蝶,踏出门:“那这辈子,到你死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不信你就试试。”
“——!”
木门被狠狠掷合。
游烈拉着夏鸢蝶,一言不发地踏过走廊。
掠过那些面色僵硬的助理和安保,他捏着她的,从修长指背到腕臂,冷白皮肤下?紧绷起长而?凌厉的脉管,像是蓄积着什么?骇人的亟待爆发的情绪。
两?人一路下?楼,走出茶舍。
游烈没有带夏鸢蝶去街口大道,而?是拉着她,霍然转身,进了茶舍楼后崎岖的街角巷陌里。
楼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的。
远处街边尚有路灯,灯火通明,而?这茶舍旁后的小巷里昏黑难辨,只有细微的光从两?旁楼上的方窗里塌落下?来。
更衬得游烈肩背绷张,卫衣下?肌肉蓄紧到无声震慑。
夏鸢蝶轻咬着唇。
他愈是沉默,她愈是不安。
这座陌生小城在夜色里的空气都仿佛被他身周的凛冽打?压得湿沉黏腻,叫人窒闷,喘不过气来。
游烈终于停下?。
两?人进了一条无人的暗巷,尽头是垒起的旧墙,月色塌落在经年而?破裂的青石板上,显得清冷又孤寂。
握着她手腕的指骨,缓慢,僵硬地,一根根松离。
夏鸢蝶下?意?识地屏息。
游烈终于侧过身,但并没有面向她,他靠在她身旁那面红砖嶙峋的旧巷老墙上,被他优越骨型撑得薄而?清凌的黑卫衣被压抵,肩胛骨微微勾勒,像是伟大画作里最?美得天成的那片阴翳。
夏鸢蝶安静望着,只觉得这样?的游烈,有些陌生,又久违而?似曾相识地熟悉。
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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