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她还是没好气地抱怨:“你来之前好歹告诉我一声啊。”
“可是……”斐雁面露为难,最终还是照直说,“告诉你了,你肯定趁机躲起来,或者跑得远远的啊。”
虽然被说中心事,但游虞打死不认:“我是这种人吗?!”
斐雁抿嘴不答。
游虞想从他怀里拿回纸箱,胡诌八道:“再见也要体面,这叫‘分手后的礼仪’!你看我身上穿的什么啊,邋里邋遢,你倒好,次次都官仔骨骨粤语,约等于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上次研学团,她穿的还像个人,而今天她只是出门拿个快递,宽松 T 恤,碎花大裤衩,人字拖,出门时拿了个细发箍把细碎的刘海往后薅,这会儿亮堂堂的额头上还有颗特明显的姨妈痘!
“我拿就好,你先开门。”
斐雁不把纸箱给她,他并不觉得游虞这样子有什么问题,不就是穿得比较休闲而已吗?在家不都应该这么穿?
宽松 T 恤和人字拖他都见过,就是这条碎花短裤在过去他没见过,应该是游虞回来后才买的。
他反问游虞:“难道让你知道我们有可能会碰面,你就会特地换上晚礼服?还是专门去梳个靓头化靓妆?”
——他和游虞都在广州呆了很多年,所以他们的对话常是粤语和普通话混合双打,有的时候还会加上水山话,没有固定的路数,随心而行。
游虞立刻回答:“你想得美哦!”
斐雁挑眉:“对啊,所以你这样穿有什么问题?”
游虞噎住,她就不该跟斐雁辩驳,人家以前可是港大国辩队的四辩,好犀利哦。
从菜鸟驿站走回来,虽然也就五六分钟路程,但游虞的额头脖子都已经沁出细汗,只要人一停下来,不走动了,就会有凝结成珠的汗往下淌。
她抬手用手背抹汗,垂眸时,视线撇过斐雁手里拎的大包小包,这几袋东西不轻,绳子把他的手勒得泛红。
再抬眼,她瞧见挂在斐雁下巴和脖子上的汗水。
他一手拎袋一手捧箱,没有办法去擦汗,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由得汗珠往下滴在衣服领口。
……这么看,又好像没有那么“官仔骨骨”了。
他也是个普通人,在闷热夏天里站久了会流汗的普通人。
游虞摸出了钥匙,闷声走去开门。
斐雁跟在她身后,转移话题:“妈在铺头忙吗?”
锁孔“哒哒”响了两声,游虞转头,意味不明地睨他,很严肃地喊他全名:“斐雁。”
斐雁“嗯”了一声,不是疑问句的那种“嗯”,是肯定句的那种“嗯”。
游虞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可以不用……称呼金花姐为‘妈’的。”
傍晚,巷弄里并不宁静,有炒菜声,有电视声,有对话声。
但游虞说的话,一字一字,斐雁听得很清楚。
他很喜欢听游虞说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那音调软绵绵的,哄人或撒娇的时候更甚,而骂人或吵架的时候,则有点儿绵里藏刀的意思。
眼下的她,那把刀不再收着藏着了,刀尖锋利,刺破绵软,直扎人心。
斐雁面上不显,点点头:“我知道我们离婚了,但我还是把金花姐当做我妈妈。”
院子门推开的时候会“吱呀”响,游虞顿住,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得更低,把黑眸完全掩住。
斐雁说:“小鱼,你知道我从小——”
“停停停,”游虞没好气地打断他,“你那不算‘从小’了,初中的时候你妈妈才出国的。”
斐雁稍微抬眸:“但她在国内的时候,我也没觉得她想当我妈。”
游虞轻轻咬了咬嘴唇。
斐雁和他母亲感情很浅,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领证的时候,斐雁有打了个越洋电话过去,问他母亲回不回来吃顿喜酒。
那天他的电话是外放的,游虞就在他身旁,听着他母亲说“估计无时间”“祝你新婚愉快”。
两母子对话的氛围太诡异太冷漠了,游虞全程瞪大眼,紧张得快忘了呼吸。
挂了电话,斐雁沉默了许久,没有伤心哭泣,没有愤怒嘶吼,连无奈叹气都没有,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把游虞揽在怀里。
游虞没有多问,等着他胸口起伏的频率慢慢缓下来,再仰头去吻他的下巴。
……
“我妈还在铺头忙,估计要半小时后才回来吃饭。”
游虞终于夺回自己的包裹,走进院子,闷声嘟囔,“既然你约的是她,那你去铺头找她吧。手信什么的可以先放下,放门口就行,但别用什么借厕所的烂借口赖着不走,我没那好脾气招待你……”
斐雁跨进院子,把心里列好的若干条借口中“借厕所”这一条划掉。
他跟着她走到家门口,说:“我听表哥讲,这两天他带小星星去参加田野音乐会的研学团,我本来以为你会去帮大姐忙,不在家,所以……”
意思是,他有特意想要避开她走了,但还是避不开,怎么办?
“这次的活动是两家公司合作的,去帮忙的人不少,而且是亲子团,我就不去了。”
游虞脱口而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不过真实的原因是,她知道小星星有参加这次的活动,所以她没跟着大姐一起去。
怕自己话匣子关不住,游虞决定不说话了,决定把存在感很高的这位前夫当空气。
她把箱子放到地上,门口有一个半身高的鞋架,用来放她们母女四人的室外拖鞋,旁边挂了几把伞,最顶上那一层放着剪刀美工刀和一卷黄色胶带,方便她们在院子里拆快递,还有打包退换货包裹。
鞋架旁有一张木头小矮凳,是这家里的“老古董”了,游虞伸脚将它勾过来,拿了美工刀坐下,准备拆这份大礼。
她推出刀片的时候,听见斐雁说:“然后上一次,小星星把你的那只小熊公仔带走了,我还是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的。”
斐雁已经很久没来岳母家了,刚才打量一圈这小小院子,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多了一辆改装过颜色的小牛,还有门口鞋架多了几双拖鞋。
他往侧走了两步,站在游虞斜前方,替她挡住西斜的日光:“我把小熊洗干净了,这次也带了回来,过几天拿过来还你。”
游虞低着头,看着刀尖划破胶带,一时没有留意到斐雁话语中的关键词:“我知道它被你带走了,但没关系,我不要了,不用拿回来还我。”
斐雁倏地攥拳,问:“……不要了?”
“嗯,不要了。”
游虞没有说明白,不要的究竟是什么。
纸箱的胶带封了不少,面上三边都封住了,她小心翼翼剖开,接着掀开——
斐雁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游虞一声大叫:“啊——!!”
纸箱里装的东西被气泡膜包裹着,窥不清细节,而把游虞吓到人仰马翻的,是气泡膜上散落的数只黑色大蟑螂。
她本来就惧怕,只一眼就整个人进入应激状态,腿一蹬把箱子踹翻,身体失了平衡,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双手撑在地上,恐惧得不停往后挪:“里面、里面有——”
听到游虞大叫的一瞬间,斐雁已经把手中的纸袋往地上一放,猛跨上前,一脚把纸箱再踢远一些,有几只虫子掉在地上,他立刻抬脚踩。
他很清楚,能让游虞大惊失色的是什么东西。
但踩了几下,他发现异样。
他没再踩,鞋尖拨了一下虫子“尸骸”,再弯下腰,直接用手捏起一只,材质是软趴趴的塑胶。
“假的。”他稍微松了口气,抬起头对游虞说,“小鱼,是假的,整蛊玩具那种,别怕。”
可是谁会给人寄这种整蛊玩具?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斐雁看向地上那个纸箱,问她:“包裹里面是什么?”
游虞慌得语无伦次:“不知道……哦,是礼物……是、是个朋友、朋友读者寄来的……”
斐雁说:“我帮你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好不好?”
虽然斐雁说那些虫子是假的,但刚才的惊悚画面在游虞脑子里一直盘旋,她心生恐惧,连连点头:“好、好……要是还有,你帮我、你帮我……”
斐雁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好,你别怕。”
那个纸箱被他踢到了院门边,他走过去半蹲下,背对着游虞挡住她的视线,免得她看到什么东西会又被刺激到。
箱子是倒置的,他一提拎起来,里头的东西便掉落在地上。
被气泡膜包裹着的那东西是扁平的,胶带易撕,斐雁把它的皮一层层剥下来,露出里头真身。
假虫子吓不了他,但手里拿着的物件,让他在暑气未散的傍晚,起了一身冷汗。
那是张黑白遗照,装在黑色相框中,上方垂着两段黑纱,哪哪都散着不祥的气息。
遗照里的人,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游虞。
第040章 谁是你老婆啊
“是、是什么啊?”
游虞伸长脖子想看,但被斐雁挡住,只瞧见地上一堆气泡膜,长的短的假虫子,还有一抹黑色。
像是本书?
斐雁没回话,游虞着急,手掌撑地想起身,掌心骤然传来一阵刺疼,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低头,看见地上没有收起刀片的美工刀,再摊开右手手掌,掌心肉有几道明显的刀痕,掌侧也有,有长有短,有的伤痕没破皮,有的伤口旁边的掌肉稍微泛红。
看着没太大问题,游虞“啧”了一声,随意用衣摆擦擦手,扶着墙站起来,穿上刚才兵荒马乱时被她同时踢出去的拖鞋,快步走到斐雁身后:“到底是什么——”
她呆住了。
好端端一个人,过着好端端的日子,怎么都没想过,会有机会看到自己的“遗照”。
斐雁站起身,看着游虞苍白的脸色,压下恐惧和愤怒,问:“那人是谁?”
“啊……啊?”
“给你寄包裹的那人是谁?”她光滑的额头上冒出一颗颗细小汗珠,斐雁觉得自己应该没比她好多少,只是被刘海挡住了,他柔声道,“小鱼,这事有点严重,最好报警。”
“对,对,我得问她怎么回事……”
游虞还是没有回过神,面前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匆忙从裤袋摸出手机,但手抖得厉害,没抓稳,手机一滑就要往下跌。
斐雁反应很快,伸手及时扶了一下,轻轻托着她微颤的手背,也稳住了手机,接着松开她。
许是因为六神无主,游虞一时没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