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金花姨留他喝茶,他也不管会不会被阿姨窥探到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她关于游栀怀孕的事。
短短几句话,他心情七上八下。
知道游栀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心脏往下掉;知道游栀决定了要当单亲妈妈,心脏又往上蹦。
……
眼下的姑娘跟上一次见面没什么变化,穿 oversize 的 T 恤和一条瑜伽运动裤,垂坠的下摆遮住一半大腿,腰腹处看着还是平坦的。
她素着一张脸,可能因为这段日子吃好睡好,补品没少吃,皮肤回到了十七八岁时的状态,一颗毛孔都瞧不见,自带光泽。
蔡嘉年是无所谓在哪里跟她谈话,游栀乐意的话,他在厕所和她谈话都可以。
他轻叹一口气,声音很轻:“你预产期是明年三月?”
游栀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嗯,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蔡嘉年还真做了个算卦的手势。
“……滚。”游栀笑意盈盈,说的话却不大好听,后退一步,用力关门。
蔡嘉年稍一用力就挡住门,正经了态度,沉声问:“你有没有被欺负?”
游栀顿了顿,松开手,由得蔡嘉年把门再次推开。
她真有些好奇,问:“如果我说我被人欺负了,你想干嘛?”
蔡嘉年耸耸肩:“该干嘛就干嘛,打断他一条腿都算轻的。”
游栀翻一个白眼:“蔡嘉年,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连‘山鸡’都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了,你怎么还总用武力解决问题?”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可长得太漂亮也不是件好事,就连遇上色魔的频率都比别人高,坐个公交车都被人摸屁股。
小学时她遇到露体变态,有一度天天做噩梦,高金花还带她去老妈宫收惊,后来有天听大人们说,那人被抓到了,是蔡嘉年和另外几个男孩把那人痛揍了一顿。
他们干了件英雄般的好事,但后来游栀常常听见百花巷一些阿婆阿婶教管孩子的时候,常常拿蔡嘉年来当例子——“你要好好读书啊,不然以后就要变得跟蔡家小子那样,成了个小流氓,整天只知道跟别人打架”。
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会在带锁的日记本上偷偷写下他的名字,会以为对着月娘许愿会成真,会以为女生和女生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直到上了初中,蔡嘉年去外地读大学了,她的世界一下子被撕掉了一角。
越来越多男生明目张胆盯着她看,包括初二初三的学长,男生们绕着她转,女生自然不乐意同她玩,孤立造谣霸凌都是常见的事。
刚开始她还会默念“嘉年哥哥”,幻想他会从天而降。
后来想想,实在幼稚可笑。
她为了保护自己,开始筑起一道道防线,脾气越发尖锐越发泼辣,也学会了反击和维权。
她渐渐不再把“蔡嘉年”挂在嘴边,带锁的日记本很久没打开来过,连钥匙都弄不见了,压在抽屉最下方。
蔡嘉年大一大二时,放假有回水山,只不过那时候蔡家已经从百花巷搬走了,游栀只有在过年串门拜年的时候会和他见上一面。
她喊他蔡嘉年,他唤她游栀。
不是嘉年哥哥,不是游愿儿。
高中那几年,由于两个姐姐都离开家了,她更加寂寞。
她没有办法和那些喜欢她的男生在一起,因为她会不自觉地将他们和蔡嘉年相比,她也尝试过去跟女生们建立沟通,往往都会以再次受伤宣告失败。
高金花问过好几次她是不是不开心,但她已经学会了用笑容掩盖悲伤,不让母亲替她担心。
蔡嘉年在大学时开始玩乐队,中间有两年,游栀只能透过朋友圈知道他的动向。
他和朋友们去了北京,住环境很差的房子,但笑容恣意洒脱,生命力强得像奔跑在草原上的野马。
他们从小小的酒吧舞台开始,慢慢站在更灿烂的聚光灯下,蔡嘉年身上的纹身面积逐渐扩大,像是开疆辟土后的标记。
他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身边总有一堆朋友簇拥着,男男女女,他偶尔会在歌曲里写一小段关于家乡的词儿,更多的是关于自由和爱情,他留起了长头发,嘶哑着喉咙唱歌,歌迷们说这是“烟嗓”。
他变成一个游栀很陌生的蔡嘉年,却像老厝无法去除霉根的壁癌一样,不知不觉再一次占据了她大半颗心脏。
游栀在广州读大专的时候,蔡嘉年的乐队已经开始出现在各大音乐节的海报上了。
她那时候在学校女生里很有名,很难得,是正向的那种,因为她在女寝接美甲活儿,技术好,用料佳,收费比门店价格便宜一半,女生们都排着队等她的空档。
赚的零花钱多,她也开始“追星”。
游栀 28 岁那年冬天,蔡嘉年的乐队开始国内小型巡演,广州是首场,游栀早早买了票,没有提前告诉蔡嘉年。
那天降温还下雨,游栀很早就在 live house 门口排队,冻得耳朵都要掉了。
进场后她冲到第一排,在蔡嘉年出场的时候,她用尽全力地大喊他的名字。
蔡嘉年看见她了,惊诧过后是惊喜,抬起食指冲她点了点。
演出结束后,游栀怅然若失,却没想,微信上收到了蔡嘉年的信息,说他们一群人要去吃牛腩煲,问游栀有没有兴趣一起。
她知道蔡嘉年是火,她是飞蛾,仍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晚宵夜,桌子上不止她一个女生,乐队吉他手和贝斯手的身边各坐了一个女生,游栀记忆力不差,认出她们是刚才那场演出和,她一样站在前排的姑娘。
鼓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调侃蔡嘉年,说他终于像个“乐队人”了。
蔡嘉年踹了对方椅子一脚,拉着游栀坐下,跟成员们介绍,这是他老家一位小妹妹,两人打小就认识,小时候他还陪她玩芭比过家家、美少女战士打怪兽等小孩儿游戏。
大家都喝酒,游栀也想喝,但蔡嘉年不让,让服务员拿了可乐过来,帮她擦了擦易拉罐罐口,再打开。
游栀低着头喝,嘴角有压不住的笑意。
宵夜后,人是分批走的,蔡嘉年是队长,不忘嘱咐成员们明天的集合时间,别错过回北京的飞机。
游栀心中有期待,没想到蔡嘉年提出送她回学校,游栀目瞪口呆,扯着他袖子问“不是去酒店吗”。
蔡嘉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眉眼里冒出的怒气吓了游栀一跳,她结结巴巴地找借口,说宿舍有门禁,过了就不让进了。
后来确实去了酒店,蔡嘉年给她单独开了个房间,把她丢进去,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游栀哼唧哼唧边哭边骂,后来想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大半夜的,给蔡嘉年的微信发了声嘶力竭的一句语音:“蔡嘉年,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一直都喜欢!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老娘就是喜欢你!!”
发出去的瞬间挺勇敢,发完又后悔了。
那一年的微信还没有撤回功能,游栀干脆把手机关了,倒头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床,她开机,蔡嘉年的信息只有一条。
他说对不起,我向来只当你是妹妹。
……
游栀知道蔡嘉年一直关注着她,那辆改装大 G 那么显眼,大半夜的停在路边,她又不是眼瞎,怎么会看不到?!
还有上次 P 黄图的那家伙被打了一顿,也肯定和这家伙有关系。
游栀这些年也算浸过咸水海,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眼珠子转一圈就知道,以往她会顺着杆子爬,高低撩拨对方两句,例如“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我吖”这种话。
可她这会儿烦透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说话直接,夹枪带棍:“蔡嘉年,当时我们最后一次分开,说好了各自安好,不要再回头,这样或许见面了还能道声好,毕竟我们两家长辈认识,扯破脸皮不好看。”
她往前走一步,逼近蔡嘉年,微仰着头看他:“但你现在这样是做什么?整天跑来百花巷是想给谁看?我和二姐不一样,我不吃‘迟来的爱’这一套——”
“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你能过得好就行了,其他的我没敢想。”
蔡嘉年打断她,“今天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不知道为什么,你选择了这条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担心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相信,相信你能解决一个个未知的问题。”
他蓦然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声音喑哑了许多:“你一直都很勇敢,以前勇敢,现在勇敢,未来也会一直勇敢,做你自己就行了。”
游栀被吓一跳,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谁?是我认识的那个蔡嘉年吗?”
蔡嘉年愣了几秒,咬牙狠声道:“……怎么?我就不能偶尔说说这种心灵鸡汤吗?”
游栀不禁失笑:“这一段你是不是背很久啊?”
“好好好,我不走这什么破烂文艺男路线……”蔡嘉年破罐破摔,冲她额头弹了一个爆栗,大声说,“游愿儿我告诉你,我不管你现在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突然,身后“啪嗒”一声。
两人循声看过去,竟是游茉和游虞,两人都捂住嘴,结果手里的灯笼跌落在地。
劣质廉价灯笼一摔就误触了开关,其中一个在昏暗楼道中亮起,唱着有些不合时宜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第064章 月有阴晴圆缺
蔡嘉年一开始真没敢把游栀视为“可以交往的异性”。
两家人认识太长时间了,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稍微往那方面起了个念头,他都要唾弃自己。
就算不管家里父母怎么看,他那时候觉得,要是他碰一碰游栀一根手指头,金花姨会拿着水果刀追他九条街。
因为他是大家眼中的“坏小孩”。
虽然游栀也不是什么“乖乖女”。
从广州那场 live 之后,蔡嘉年以为那样拒绝了游栀就不会有后续了,殊不知,巡演下一场到了上海,游栀又出现在最前排。
她专门飞过来,站在最前排冲他喊“蔡嘉年我喜欢你”。
自从知道她的心意后,蔡嘉年再看她时心里就多了些异样,她长相过分亮眼,脸巴掌大,五官艳丽,身材跟模特儿似的,就算不站在第一排,他也能在聚光灯晃动中很快寻到她。
他故意冷落她,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给眼神。
但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飞到别的城市看演出,场地鱼龙混杂,到底是一直当做妹妹看待的小孩,蔡嘉年没法真的做到不管不顾,演出结束后他还是会给游栀打个电话,提拎着她一起去吃宵夜,再把她丢回酒店。
他不想游栀花那么多钱在“追星”上,每次都还把机酒费用转进她的支付宝。
一开始队友们调侃他有个“好妹妹”,后来知道他真没想和游栀在一起,又说他假惺惺,装正经。
吉他手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叫游栀考虑考虑他,说要是和游栀在一起的话,他愿意放弃一整片森林。
蔡嘉年至今仍能记得那一刻的游栀,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故作天真,说好呀好呀,哪天我不再喜欢蔡嘉年了,就来喜欢哥哥你。
大家哄堂大笑,但蔡嘉年笑不出来。
他自认不是个好的伴侣。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随时都能好聚好散,甚至对方如果有别的对象,被戴绿帽他都无所谓,因为他不愿意被一段固定的关系束缚住。
——像是时刻弥漫着中药气味的家,争吵不停的父子关系,从小被逼着要学会分辨好坏的各种鱼胶,总是一成不变的沿海小城……他一直想挣脱这些过去。
可游栀不是“其他人”,他不可能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态度去对待她,所以更加不敢贸贸然开始。
巡演从冬天走到秋天,游栀也陪着他走遍东西南北。
最后一场演出回到了北京主场,现场热情高涨,安可时蔡嘉年准备多唱几首,唱到一半时,他眼睁睁看着游栀转身挤出人潮,突然就忘了词,破了音,走了调,歌迷们以为他是因激动使然,喊得更加声嘶力竭,无人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