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月晞
他一大?汪眼泪涌出,“我不能看着你去遭受更大?的打击。我怕你到时根本承受不住,那时候,我跟你妈……得多后悔现在没拦着你……”
他声音扭曲得说不下去了,捂住眼睛抽泣起?来;于佩敏也掩面落泪。
燕羽沉默良久:“我会想清楚的。”
……
夜深了,病房里静静悄悄。
燕羽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漫着外头走廊的灯光,有些?朦胧。黎里侧蜷着,睡在隔壁病床上。
他慢慢起?身,轻手轻脚换好?衣服,出了门。护士站这?会儿?没人?,他顺利走去电梯,出了病房大?楼。
夜里,医院门诊楼亮着灯,玻璃门里头半个人?影也没有,白光照着擦拭得洁净的地面和墙壁,有些?渗人?。
燕羽径自从门诊经过?,出了医院。春夜微冷,街道空无一人?。他将冲锋衣领拉高,下半张脸缩在衣领里,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脑子里清醒了少许。
凌晨两三点,街上没有夜车经过?,异常空寂。路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窗口漆黑一片,路灯昏黄地投洒着。
他自己的脚步是世间唯一的声响,一下一下,踩踏着地面,敲打着他的内心。
燕羽没停下,一直在走。路上没遇到一辆车,也没遇到一个人?。仿佛这?座夜城里只?有他自己。
他走着走着,忽然慢慢停下。
四月初,北方的树尚未展叶,但路口一株夜樱。很大?一株,圆润而蓬松,开?满了莹白的小花儿?。
花树旁刚好?一立路灯,灯光温柔洒下,整株树木在夜色里散发出柔光。那一瞬间,这?一立路灯与一树樱花仿佛不属于这?个灰暗的人?世街道,像来自另一世界的美景。
燕羽双手插在兜里,望着那株夜樱,忽然就想,要是黎里也看到就好?了。他想起?她说,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他掏出手机想拍摄,可镜头拍不出那树万分之一的美,于是作罢。他打了一行字:「夜走看见一株夜樱,很美,要是你看到就好?了。」
消息发出的一瞬,闪出了“对?方正在输入”,而下一秒她回?:「我看到了。」
燕羽一愣,立刻回?头。黎里站在他身后十来米,穿着他的外套,在夜风里微缩着脖子。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才朝他走过?来,笑笑:“刚好?醒来上厕所?,也想出来走走,就跟着你来了。”
燕羽看见她眼中的谨慎,心无声地发疼:“冷吗?”他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来:“不冷。”
但她的手是微凉的,燕羽握紧了。
“你这?件衣服好?大?。”黎里拉了拉身上他的外套,说,“男生?的衣服怎么这?么大?的,明明你也很瘦。”
他目色清清,望了眼那株樱树,细小的繁复的白花儿?映在路灯和夜色下,美得叫人?心醉。
黎里也抬头望,与他并肩看樱花。
他们坐到马路牙子上,黎里捡起?地上一朵白樱,在手心搓搓,花朵旋转起?来。她问?:“睡不着吗?”
他诚实地点了头:“在想我爸爸说的话。”
她默了会儿?,问?:“想好?了吗?”
燕羽没答,却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我很明白,你是想替当年那个小孩子,把那一拳打回?去。这?一点,我绝对?支持。”黎里手一松,花瓣掉落。
她抱住膝盖,扭头看他,“但你爸爸说的,很有道理。燕羽,我愿意陪你一起?,尽全力帮一诺,揭穿那个垃圾的真面目。但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一步步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自己卷进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害,不想让那些?黑暗把你毁掉。还有,如果后面的结果不像预想的那样,我们也得接受。”
燕羽认真听完,点了下头:“我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某件事?,而是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恶没有停下,坏没有终止,对?错没有分明。我只?想把我以前没做的事?做掉。我今天一直在想,刚才走在路上也在想,如果这?次结果没有太好?,我会后悔帮一诺吗?不会。黎里,我想起?你说过?的,你想做的事?,会尽全力,可如果尽了全力,命运也不站在你这?边,那就放手。但至少,你不会一直后悔,当初如果做了,会怎么样。”
“那我们就尽力吧,至于结果,交给上天。”黎里微微一笑,有些?颤抖,但目光灼灼,“刀山火海,闯过?去。”
第105章 chapter 105
四月初, 北方的春风钻进脖子,依然?微凉。
燕羽和黎里?按导航找到位于帝洲南城郊的一处旧小区,竟比老家的秋槐坊还破败。小区只有几栋六层高的红砖楼, 花坛里?堆着垃圾, 干枯的、新?鲜的狗屎随处都是。
二?单元没有门禁, 楼梯间挤了几辆共享单车。脏污墙壁上贴着各类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一楼左边一道棕色的门,门上贴着水费单子,把手上塞了各类传单。
燕羽敲响大门,咚咚两下。
屋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一诺的妈妈苏玉,她三十多,孩子生?得早,人?还年轻;此刻满面愁容,眼肿如核桃。爸爸王纲坐在矮凳上抽烟,朝门口看了一眼。
男人?憋着满腔愤怒, 双眼通红。燕羽忽就想到曾经的燕回南。
屋子极小,一室一厅。客厅不到五平米, 一张矮小的亚克力桌贴着墙,围桌几张塑胶板凳。角落摆着苏玉做保洁的背包行头和王纲的外卖箱子。屋内拥挤, 光线不好, 燕羽跟黎里?个儿又高,站着满屋子阴影;坐到小板凳上, 腿又太长, 跟蹲着差不多。
“你们喝水吗?我?去倒点?……”苏玉刚坐下又要起?。
“不用。”燕羽说,“在外面喝过了。”
一诺拉开房门, 说:“哥哥。你来了?”
燕羽嗯了声, 黎里?问:“一诺,你还好吗?”
他不说话, 挽住苏玉的手臂。年轻的母亲一下又哭起?来,王纲狠狠拧着眉,抽掉最后一口烟了,把烟头扔进桌上的一次性杯子里?,里?边泡了一堆烟蒂黄水。
黎里?问:“你们去报警了吗?”
王纲点?头:“听你们的,今早去报警了。刚回来。警察说会先调查,但是,很麻烦,一诺的伤是那什么……”
苏玉哽咽着补充:“陈旧性。”
王纲接上:“陈旧性的,已经不能辨认到底怎么造成的。说应该事发后第一时间去医院确诊,医生?察觉异常,就会报警。但太久了……”
这在燕羽预想之内,他不算意外,也没说话。
黎里?问:“一诺做笔录了?”
“做了。”苏玉拿纸巾擦眼泪,委屈道,“警察很好,很同情我?们,说一定好好调查,不过也说了,刑事案件必须讲证据。如果?只有一诺讲述,不够的,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得冠冕堂皇!”王纲忽然?痛斥,“就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孩子会撒谎?!把我?儿子反反复复问了半天,结果?呢?!”
苏玉道:“警察有警察的流程,他们会走?访调查的。”
“调查个屁!陈乾商什么地位什么来头?”王纲骂道,“那个狗日的畜生?,在外头当艺术家当大善人?!当初说孩子有天赋,免费让他学琴,我?们拿他当大恩人?,他干出?这禽兽不如杀千刀的事。要不是有你和儿子,老子拿刀捅死他!老子当初怎么信了这么个畜生?。”
苏玉也哭:“那时只想着孩子能来帝洲,离我?们近点?,能经常看到。跟着大师有前途,比待在乡下好。谁会想到现?在?”
夫妻俩轮番倾倒苦水,狭小昏昧的房间溢满苦涩。初春的天,暖气早停了,但阳光还没来,一楼光线又昏翳,屋里?异常阴冷寒凉。
燕羽不知有没有听他俩哭诉,他眼神有些空,一直看着一诺。男孩搂着妈妈的手臂,瘪压着嘴巴,不住抹住脸上的泪。孩子表情并未有太多伤心,更像是茫然?无助,时而望望爸爸,时而望望妈妈,有些慌张。
燕羽忽然?开口:“不是你的错。一诺。”
一诺懵懵看向他。
王纲和苏玉愣住,没明白。
但黎里?清楚,立刻轻声对他解释:“爸爸妈妈生?气、发火、争执,都不是怪你,也不是在生?你的气。他们是心疼你,在生?坏人?的气。懂吗?”
一诺没作声,眼泪吧嗒吧嗒涌出?更多。
燕羽轻问:“为什么当初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妈妈呢?”
一诺呜咽:“我?怕他们吵架呀。”
夫妻俩狠狠愣住。
苏玉一把将儿子紧搂进怀里?,后悔地哭道:“我?跟爸爸没吵架,只是说话声音大一点?。我?们刚才也没吵,也不是凶你。我?们在骂那狗杂种。爸爸妈妈心疼你都来不及。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诺呜呜哭出?声:“妈妈你别哭,我?没事了。你不要哭。我?没事。”
王纲听见,眼睛又红了,不想让人?看见掉泪,起?身去了卧室。
黎里?握紧拳头,觉得阴冷。屋子里?混杂对冲着一股清洁液和汗臭的味道,像湿密的网,难以呼吸。她看了眼燕羽;他很平静,情绪异常稳定,甚至有些疏离地旁观着这一家三口。
王纲很快回来坐下,操起?烟盒,掏出?根烟点?燃,吸一口了,说:“刚回来路上,我?跟我?老婆商量过了,要去网上发帖,把这事情曝光。但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搭理?我?们。”
苏玉已停了哭泣,望住燕羽:“你既然?把一诺的事情告诉我?们,你能帮我?们的吧?求求你们帮我?们一把。”
燕羽尚未开口,黎里?先抓住了他的手,说:“我?们有朋友,家里?有公关公司,媒体关系不错,资源也多。会在这件事上帮你的。我?过会儿一起?拉个微信群。”
燕羽看了她一眼,她也回看着他,眼神冷静。
“公关公司?”夫妻俩燃起?希望,但又窘迫道,“钱方面……我?们……”
“你们不用管。”
两人?像抓到救星:“那就是,能被看到了?”
黎里?:“对,会有专业的人?指导你们每一步怎么做,包括发文。但文章可能你们自己写会更好,更真?实。当然?,为保护一诺,不要暴露真?实信息。”
两人?点?点?头,沉思?着,像是立刻就开始琢磨了。
燕羽沉默半刻,却说:“你们想好要这么做了吗?”
王纲烟刚拿到嘴边,抬头:“什么意思??”
燕羽:“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你们的话。陈家一家人?,先不说他们树大根深,各圈子都有结交,还有他们的乐迷和支持者。除开这些,网络上没有理?由的纯粹的恶意也很多。你们一定会受到攻击的。会有人?骂你们,泼脏水,也会有人?骂……”他看了眼一诺,说,“至少,把他保护好。其余的,你们能承受吗?”
苏玉激动道:“白的还能让他们说成黑的?就算能,就算他家有钱有势搞再多的水军来骂,那就骂吧。为了我?孩子,我?去网上跟他们对撕!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我?就要给我?儿子讨个公道,让世人?都看清他的嘴脸!”
燕羽没说话了。
王纲狠抽一口烟:“他这琵琶艺术学校里?六百多个学生?,难道就我?儿子一个?可别的人?我?们找不到,只希望我?们站出?来后,其他孩子家长能看到,去关心下自己孩子。要是有哪怕一个近期受害的,有证据,都能把他定罪。”
讲到差不多,燕羽和黎里?跟一家三口告了别。
走?出?居民?楼,天光照耀下来,两人?同时眯了眼。黎里?牵住他的手,说:“你不要当他们面表态太多。公关费都是你出?的,你已经帮他们很多了。”
燕羽嗯一声。
“心情怎么样?”
燕羽说:“可是因为有行动,反而平静了。”
小区门口的巷子很窄,堆满了共享单车。车进不来,唐逸煊的车停在巷子口。黎里?远远看一眼了,停下看燕羽:“这个过程里?,任何时候,心里?有不舒服,难受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知道吗?”
燕羽点?了点?头,冲她微笑了下:“好。听你的。”
黎里?望着他柔和清净的面容,忽扑上去搂抱住他,燕羽愣了愣,抱住她的背,问:“怎么了?”
她很轻地摇了摇头:“就觉得,你很好。”
他有些纳闷:“我?今天好像没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你在这儿,就很好。”她说。
唐逸煊眉头紧皱,靠在车边抽烟,老远见他俩走?过来,扔掉烟头,表情舒展地笑了下,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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