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月晞
水蒸气弥漫了整间屋子,何莲青系着头巾戴着口罩,正归置着蒸笼里的糍粑。
黎里唤了声:“妈妈。”
何莲青回头:“怎么了?”
黎里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说?:“我有新?年晚会?的家属票,你想去吗?有我的表演。”
何莲青放下?手?里的活,手?擦擦围裙,走过来:“看到什么时候啊?”自丈夫去世儿子入狱后,她神经衰弱,睡眠不?好,每晚十?点前?必须睡觉,不?然一夜难安。
“我们节目九点,蛮早的。”
“好啊。市音乐厅我还没去过呢。”
“去看吧。看完你自己回家就行?,不?用等?我。”
“诶。”
黎里走开几步,又回头冲她说?:“哥哥也?会?看到我的。”
……
作为艺校生,黎里登台表演过多次,但都在不?起眼的角落——她从未参与过少于二十?人的表演。
六点在后台化妆,室内热风不?够,她有些冷,中途打了好几个哆嗦。究竟是冷还是紧张,搞不?清了。
她造型是半丸子头,配旗袍。脸部轮廓立体姣好,身材曲线青春玲珑。她装扮好了去后台练习。半路,崔让推门进来,喊了声黎里。
两?人同时打量对方,都有些怔愣。
崔让一身西装,气宇轩昂。他脸上还没化妆,但额发梳上去了,显得眉清目明。
黎里今晚也?格外美?,且不?说?面容如画,那一身旗袍便是纤秾合度气质亭亭。
崔让缓过神,说?:“你有燕羽联系方式吗?他下?午就没见人,现在都没到。”
“有。”黎里直接拨了电话。
“嘟——嘟——”没人接。
响了大概十?来次,始终不?接。
黎里稍稍皱眉时,那边接了起来。不?知是否因隔着电话,燕羽的声音听着很陌生,很低:“喂?”
那头杂音很大,风声也?很大,一度刮得黎里耳朵疼。
“燕羽?你在哪儿?”
听筒里一阵唰唰刺响,像手?机在外套上移来移去的动静,又像什么东西在刮擦。
“出租车上,等?下?,我把玻璃摇上去。”风声停歇了,突然变得非常安静,燕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洞的,“不?好意思,我头有点晕,在家休息迟了。很快就到。”
“晕得厉害吗?还能演出吗?”
“好点了。马上到。”他说?,“你等?我二十?分钟。”
“好。”
黎里跟崔让说?了情?况。
崔让道?:“我包里有治头疼的药,等?下?拿点给他。”
“你怎么有这种药?”
“有时候练习狠了,会?头疼。”崔让迟疑一下?,问,“燕羽他……身体好像不?太好?”
“好像是肠胃方面的问题,还有点低血糖。”
崔让点点头,又多看了她一眼,才阖上门离开。
黎里随即给燕羽发消息:「不?急,慢慢来。」
又加一条:「等?你。」
燕羽没回。
过了近二十?分钟,手?机亮了。yanyu:「还有100米。」
黎里裹上羽绒服跑了出去。
她下?了楼,刚到大厅旋转门内侧,就见燕羽从出租车上下?来。他一身黑衣,连里头的毛衣都是黑色。夜色中,他的侧脸苍白?得有些吓人。
黑衣少年,惨白?的脸。
黎里忽就想起,她在哪里见过他。那天也?冷,她在渡江的船上。
燕羽下?车也?看见黎里了,他将琵琶琴盒背好,从旋转门进来,到她面前?,竟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今天好漂亮。”
黎里一愣。
她很少见他笑,一时竟觉那姿态不?像他。
“化妆师挺厉害。崔让估计都化完妆了。你得快点。”黎里说?着,无意识朝他抬了下?手?,不?小心碰到他手?指,刺骨得像一块寒冰。
黎里讶异:“外头这么冷吗?”
燕羽说?:“寒潮,降温了。”
黎里调侃:“手?这么冷,过会?儿琵琶弹得了?”
燕羽语气闲散:“谁知道??说?不?定砸了场子。”
黎里回头打量他。
燕羽:“怎么?”
黎里:“不?像你会?说?的话。”
燕羽唇角微扬:“我会?说?哪种话?”
黎里微愣,莫名觉得他今天不?太对,但那时要下?自动扶梯了,她说?:“化妆室在……”
燕羽说?:“不?化妆。我想休息会?儿。”
黎里便带他去练习室,路上细看他几眼。他不?太精神,但也?不?算低沉,只是眸色有些疏清,许是这一身黑衣的缘故。
进了练习室,黎里拿纸杯给他倒了热水。
燕羽说?:“你练习吧,不?用管我。”
“你要是很不?舒服,可以取消这个节目。”
“要是很不?舒服,就不?会?来了。”他眉梢很轻地抬了下?,“没事。你再打一遍我听听。”
“行?。”黎里脱掉羽绒服,坐去架子鼓前?。
燕羽面色仍是有些寂凉,目光却跟着她旗袍的身段走了半间屋子,直到她坐下?,墨色绣纹的下?摆在大腿处开了口,纤匀而白?嫩的一段。他眼神立刻弹开,却恰巧撞上黎里的视线。
大概是被抓了现行?。他看向墙壁,抿了嘴唇。
黎里并不?介意,抽了鼓棒,开始演奏。这些天她练习拼命,如今这首曲子已是驾轻就熟。
她敲打出最后一个鼓点,扭头找燕羽,却见他闭着眼睛,头颅微垂,手?还保持着握着纸杯的姿势,人却开始一下?一下?朝歪头的方向轻点。直至幅度渐大,他猛一下?快从椅子上倒掉,黎里立刻冲去站到他身侧。
他的头轻靠在她胸腹上,手?垂下?去,纸杯跌落地板,砸出四射的水花。
黎里心跳不?稳,低头看燕羽。
他竟没醒,很乖地靠在她胸口的位置,乌发如云,睫毛乖顺地垂着。
隔着轻薄的旗袍,她能感触到他的呼吸,一阵接一阵,平稳而绵长。湿热的气息氲过薄薄的布料,贴在她心口的肌肤上。
她的心莫名柔化下?去,像地板上散开的那一滩温水。
室外,舞台上的歌声传来,不?太清晰。
她站了不?知多久,突然敲门声起,场务推门进来,崔让跟在后面。
燕羽一下?惊醒,人只懵了一瞬,眼神就变了,似放肆,又似锐利。场务叫他去换衣服,到他们备场了。黎里也?立刻行?动,和工作人员一道?运架子鼓。室内顿时忙碌起来。
燕羽走出门,和崔让擦肩而过。
崔让回头看他一眼,只觉一身黑衣的燕羽那一瞬的气场有些过于强大了。
而在那之前?,刚才开门那一刻,黎里是慌乱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测,黎里是否有些过分仰慕燕羽,但看不?出燕羽是何想法。他这样的人,在奚音附时,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吧。
临近开场,他也?不?多想了,走去后台。
黎里匆忙去了趟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时,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莫名拿出手?机搜:“人为什么会?自杀?”
信号太差,一点网络都没有,只得作罢。
黎里赶到场边时,崔让已在等?候。
前?边的表演是小品,喜剧效果不?错,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待他们谢幕,台下?掌声一片。
燕羽来了。他换了身黑色青年装,古典的立领将他气质衬得矜贵干净。他怀抱琵琶,望着虚空,侧脸看着有些疏离。彼时,小品演员纷纷走下?舞台,工作人员开始摆放架子鼓和椅子。
黎里望见台下?那宛如黑洞般的暗色,深吸了口气。
身旁,燕羽忽唤:“黎里。”
黎里扭头,他朝她伸了手?,手?里一颗枇杷糖。
黎里一笑,接过来撕开放嘴里,清甜回甘,凉中带苦,很醒神。
他说?:“别紧张,好好享受舞台。”
黎里含着糖,点了下?头。
他淡淡补一句:“没事,错了他们也?听不?出来。”
黎里没绷住笑,紧张气一下?就散了。
上场了。
三人位置呈斜三角形,燕羽的黑色椅子在舞台中心靠右,离观众席最近;崔让立于中心左侧,离观众席稍近;黎里的架子鼓在中心线上,靠近幕布,离观众最远。
舞台顶上光照强烈,衬得台下?一片漆黑,黎里几乎看不?清观众,但她看得见固定摄像头和摆臂摄像头上的红点。此刻,哥哥应该看到她了。
她摒弃脑中杂念,再抬眸时,目光坚定淡漠,纤细的手?腕一扬,一串从细小到密集渐渐声势浩大的鼓声如雨后修竹般拔地而起,又如远方荒原上由远及近奔来千万马群,蹄踏声声,尘土飞扬;
舞台旁的大屏幕上,女鼓手?英姿飒飒,手?中的鼓棒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旋坠落;她手?打脚踩,随着节奏潇洒晃动,长发随之飞舞。
镜头一转,黑衣燕羽的白?皙手?指在琵琶弦上短暂而飞速几下?撩拨,铿锵的琵琶声突如利刃破空而来,一瞬竟将汹涌的鼓声压制弦下?。
台下?听众的心随之震颤,又见那旋动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骤然开出繁复万变的花,急急刹刹。眼前?如现一位身披甲胄的少年将军,突从万马群中脱颖而出,骏马映日,遥遥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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