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就在这天的当晚,八点过五分,老宅那边不满了,来电问他到底在忙什么。
白卿兰:“你是不打算回来过年了是么?”她生气起来,温柔中蕴藏着几分厉色,和她丈夫还挺像的。
季骁虞再混蛋,母亲于他而言,还是属于比父亲更高更威望的存在。
会所里的音乐都被关闭,周围的陪客都安静无声小心翼翼,他盯着腕表上的时间,敛着冷眉,尚算平静地回道:“再给我两个小时,十二点前我一定到,妈妈。”
他那么大的人了,很罕见地这么称呼白卿兰,更多时候都是叫“白女士”。
白卿兰在那头静了片刻,留下一句,“你自己有点分寸。”就把通话挂了。
季骁虞面色如常地逡巡一圈包厢,沙发上坐着这家店安排的男男女女,有认识有不认识的,都不是经常玩的那种。
也因此总会有人不长眼的来找他喝酒,放在往常季骁虞不是什么人的面子都给,但今晚,一直等宋舞认错,却久久没有消息的他,心情很不好的踹了脚眼前的水晶桌。
对身旁的女伴道:“倒酒。”
原本关闭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重新聚拢在这个桀骜贵气的男人身旁,黏着他哄着他。
宋舞接到季骁虞打来的电话时,坐在他曾经待过的书房,正在埋头写着什么。
已经写了好一阵了,眼睛通红,像在克制隐忍情绪。
旁边还放着宋舞从医院带回来的药。
她如受惊的小鹿,在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后,犹豫了一下。
然后宋舞拒接了。
可是那头仍旧坚持不懈地拨打,仿佛宋舞拒接的反应惹怒了对方,震动声扰乱了宋舞的心神,使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
最终宋舞妥协了,“……”她接通电话,但她刚才哭过小一阵,如果发声不免会让季骁虞听出端倪。
宋舞选择保持沉默。
季骁虞那头也一样,如同在比谁的定力更好。
相反的是,比起宋舞这边的安静,他那边可以说是歌舞升平,热闹不已。
直到其中一方耐心告罄。
一道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开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宋舞,你知道错了没有。”
但凡宋舞认个错,仿佛季骁虞就不跟她置气了。
可是宋舞不知道她错在哪了,是因为不同意跟季骁虞回他家去,还是彼此间出现信任危机。
宋舞轻轻道:“我没有错。”
那头安静了,然后宋舞明显听见有女人在娇滴滴地呼喊季骁虞,“季总,还喝吗?”
“你要能把对我的气性用来对付宋鸿芸——”
季骁虞语气冰冷的耻笑道:“我还算你有点骨气。”
电话里女人似乎扑到在了季骁虞身上,吃惊了一瞬,问:“怎么了呀,季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打算过年回家?”
女人离得近,娇笑声穿透话筒,来到宋舞耳朵里:“什么呀季总,我们这种的平日里就没挣几个钱,没钱哪好意思回家过年呀,就是有家里也没什么人……”
宋舞听见季骁虞跟女人道:“没家回?”
“没家回就跟我走。”
女人还没做出反应。
季骁虞转头就随意的对着电话里的宋舞道:“你看,我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可。”
房间灯光下,宋舞僵硬的静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能有反应。
季骁虞的通话早就结束了,白纸上被笔墨晕染出一小点污渍,隔了片刻,几滴透明的泪珠掉落在纸页一角。
宋舞渐渐松开紧握的笔,低下头,匍在桌上放声痛哭。
为什么会感觉心里好痛,为什么会在季骁虞选择亲近其他女人时,感到胸口堵着一口气般难受。
她的心好似千疮百孔,处处漏风。
赫尔博斯的诗集里说“我犯了一个人所能犯的最大错误……我的父母将我养育,指望着我能有一个壮烈而美好的人生……他们给了我胆识……我却没有成为勇敢的人。”
当宋舞意识到,她也是个不够勇敢的人。
不合适再继续留在这个属于季骁虞的屋子后,想清楚的她撕下一页纸,用一本书压住一半字迹。
是时候该走了。
下辈子,就是做棵树,做朵花,也好过充当任人摆布的玩偶。
她抬眸望向身后的一扇窗,窗外夜色漆黑渗人,狂风萧肃。
就此,她也成了赫尔博斯诗集中消失在夜色里的懦夫。
市人民公园,一辆车停在此处。
宋舞借着拐杖站稳在地,送她来的司机问:“小姐,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啊,要不要我陪你在这等会。”
年长的司机比较心细,又是女人,正巧夜里没几个客人,宋舞长得对她来说是看一眼就绝不会忘记的长相,加上行动不便,于是多关怀了两句。
宋舞摇头,目前瞧着一切还算正常,“不用,谢谢。”
她挪到公园外边一处长椅上坐下,模样乖巧,安安静静,司机驻足片刻,没看出什么端倪,还是走了。
司机一走,宋舞也挪了位置。
她往开放式公园最深处,慢吞吞地杵着拐杖走去。
天气预报上显示,今夜有雪。
宋舞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不知道姨婆睡了没,许久没打电话,不知道临走前还能不能再听听她的声音。
豪车冲进大门,季骁虞终于赶在年三十前抵达老宅。
按年年都要守岁的规矩,季家人都还没睡,就连季老爷子跟老夫人都清醒着,一个有孙女婿陪着下棋,一个有小太孙儿剥橘子吃。
季书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个高脸俊的季骁虞面无表情地步入家门,一点也没有过年的喜庆,“干什么你,一回来就摆脸色,也不怕爸说你。”
佣人把他身上的外套拿下去挂着,季骁虞换了鞋,依然冷着脸,明显就是心情不好,在自家人跟前没点遮掩的样子,“唐宋白呢。”
季书汀警觉地瞪他,“干吗,心里藏着火,别拿你外甥出气。”
季骁虞多大的人了,找小孩儿撒气要不要脸。
“你儿子自愿的。”
季骁虞朝屋内喊道:“唐宋白,出来,打球——”
十分钟后。
被盖帽的唐宋白,鬼哭狼嚎地从室内球馆跑出来,冲向最能护住他的大人,“我不玩了……奶奶,救我,舅舅好凶!”
所有人都看到,出现在小孩身后的季骁虞,大冷天脱了外衣只套了件黑背心,高大身影来势汹汹。
最终还是由白卿兰开口,阻止了这场闹剧,“够了,季骁虞。”
唐宋白躲在白卿兰背后,偷偷朝他挥拳头。
季骁虞眼皮耷拉下来,掩盖住骇人的戾气,鄙夷道:“没劲。”
“刚回来就胡闹,没规矩。”白卿兰轻声训斥,她探了眼四周,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说要带那女孩子回家,是叫宋舞吧,她怎么没……”
季骁虞在电话里头说得信誓旦旦,季君茂嘴上说着不同意他带宋舞回来的话,但其实早有跟家里人通气。
白卿兰看着儿子,只见他脾气跟脸色好像更坏了。
季骁虞扯了下唇,再抬眸,眼里一片凉薄的情绪,“她不会来了。”
他给过宋舞机会,是她不要,那就永远都别出现了。
守岁的夜里,季家热热闹闹,充满人气。
十二点一过,互道几句新年快乐,围坐在餐桌上,喝完银耳梨汤的众人便一一散去回房休息。
季骁虞打开房间灯光,直接往床上一躺。
突地手机响了,他冷漠地不做反应,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季骁虞才翻出来查看。
不过是群里一帮狐朋狗友相互祝贺的动静。
宋舞没来找他,也对,她怎么会知道悔改。
季骁虞丢下手机,不打算再为这种事分心,明日白天作为企业负责人之一,他还要向季老爷子跟他爸做陈述报告,这是每年雷打不动的规矩。
“舅舅,放鞭炮……”
晚饭开始前,唐宋白皮又痒了,来找累瘫在沙发上的季骁虞闹腾。
做了一下午报告的季骁虞嗓子有点哑,“新年,我不想揍你。”
城里禁烟花,不知道唐宋白哪来的这些玩意,季书汀尤其担心他会炸到自己,通常要求唐宋白必须在有大人到场的情况下才能玩。
要是没有大人,那他只能玩几根仙女棒。
唐宋白身后还跟着他爹。
今年在岳丈家过年的唐简,捉住儿子衣领,“你妈让你安分点,不然压岁钱减半。”
然后他示意季骁虞起来,“吃饭了。”
在去往餐厅的路上,厨房传来交谈声,季骁虞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公园”“下雪”“冰雕”还有管家同保姆们话语间的惋惜感叹,引起旁人注意。
季骁虞无意地问:“人民公园怎么了?许红梅她们聊什么呢。”
唐简仿佛知道点内情,组织了下语言,说:“在聊昨夜人民公园有人被冻死的事吧……”
季骁虞莫名的眼皮一跳,“男的女的?”
唐简沉吟道:“女的,好像……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无家可归,在椅子上呆坐一夜,昨晚那么大雪,人都快冻成冰雕了吧。”
“对了。”
“听说腿上还有伤,不知道是骨折还是……总之,挺可怜的。”
唐简说完发现没人接腔,于是看向身后站定不动了的季骁虞,“怎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
他语气逐渐变得不确定,“难道……对方你认识……”
年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