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镜
温意思绪空空沿街走过去,手抚上路口的石狮子,发现她已经找不出曾经的家的方位。
唇角勾起一抹无甚表情的笑。
她哪有什么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
新规划的商业区西角尚未建设成功,周六工人停工,工地上便一片荒凉,和几步之外热闹的特色步行街形成鲜明对比。
温意随便在路边坐下,风衣有些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凉意好似直接吹过心里空旷的区域。
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怔怔地看着又远又近的繁华喧嚣。
幼时走过无数遍的石子路变成了宽敞的沥青马路,巷角挂着的灯笼变成精致明亮的彩灯,路边的百年老树上甚至都缠上了五颜六色灯带。
五光十色的热闹,没有一刻是属于她的。高考后踏出这片巷子,此后这么多年,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温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温莫林见面了。
他那么恨她,每多看她一眼,都想起她的妈妈。
成年之后,温意脑海里无数次想过,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世上,是不是妈妈和温莫林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她根本就不该怪温莫林无情,没有她这个女儿,他本来可以生活得更好。
切骨般的难过和痛意如潮水般涌入四肢五骸,血管仿佛都在隐隐发痛,温意低头,死死咬着唇隐忍,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掉在衣袖上。
天边日暮一寸寸向下推移,落日逐渐变得很远,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完全没注意到有辆车从她面前开过去,又在下一秒驶回。
来人甚至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上,一向沉稳的脚步声仓促,温意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已被男人一手拥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清苦的气息瞬间笼罩她全身。
他的掌心隐隐在颤抖,紧紧实实的一个拥抱,温意怔然抬头,男人下颌贴近她清晰瘦弱的锁骨,肌肤温热,他的心跳声如擂。
“温意。”顾连洲嗓音带着沙哑的压抑,“你吓死我了。”
第54章 长昼
男人的怀抱很紧, 像要把她嵌入怀中,力道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温意怔怔的, 一动未动。
他身上有很重的清苦烟味, 胸膛是温暖的,紧按在她后颈发丝上的掌心却是冰凉的。
心跳很快, 她甚至都察觉到他的心慌。
夕阳在顾连洲身后渐渐沉入地平线,温意动了动睫毛, 渐渐缓过神来, 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怀里的身躯微凉柔软,顾连洲闭了闭眼,抚着她的发丝,心悸渐渐褪去。
怎么找到她的。
他看遍了医院的监控, 问了护士和急诊科的人,全都茫然不知,最后在大厅的监控中, 看到她撞到别人之后木然站在原地。
监控一路找过去,只看到她上了地铁3号线。
而后, 他开车沿着三号线一路找过来。
时间推移, 他无法得知她去了哪里,这座城市她生于此长于此,亲朋却不多, 他甚至不知道她因何而难过。
直到韩木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监控里那个异样的男人的身份,是她的生父, 他才想到,她有可能会来这里。
幸好, 幸好,她安然无恙。
一切都不重要了。
未完成的工地四周尘土飞扬,天色渐暗,顾连洲把人更紧地抱住,嗓音微哑吐出三个字:“不重要。”
温意睫毛扑簌。
他抱了很久,心跳渐渐平复,松开她,看到她漆黑长睫上未干的泪花,抬手轻轻抹去:“怎么哭了。”
“没有。”温意垂眸,眼眶周围还是红的,袖子上泪痕氤氲,一眼便知撒谎。
“谁欺负你了?”
她安静着不说话。
顾连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把她外套衣襟拢好:“以后不能这样了,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你。”
听到这句话,一直没有动作的温意忽然抬手,按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顾连洲,你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她碰上来的手指冰凉,顾连洲敛眸,片刻后视线又回到她脸上,把她的手握到掌心。
暖意汲汲,温意睫毛一颤。
男人腾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去拨她挡在眼前的发丝,目光落在她额头上,手背轻贴她的脸颊。
暮色已经完全沉落,周围一盏路灯亮起昏黄的光,二人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交叠拉长。
一条街之隔是攘来熙往的热闹人间,身后是工未至半孤零灰沉的大楼,红尘世俗此刻都不相关,光晕里只有他们二人。
“温意。”顾连洲的语气轻描淡写又认真,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担心你的安危。”
空气好像在某刻停止流动,周围一切都变得寂静,空旷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温意低下头,拉下他的手,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轻轻动唇,说出“抱歉”两个字。
“不用说抱歉。”顾连洲指腹摩挲她的侧脸,瞳孔中落下路灯深深浅浅的温柔光线,他声音很低,凝视着她,“我心甘情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海浪拍打礁石,一层层的涨潮漫入心底。
又酸又涩,甚至淹没她的呼吸。
“回家吗?”他紧握她的手。
微凉的手被捂热,温意安静很久,缓缓启唇:“好。”
坐进宽大柔软的座椅中,积攒了一天的疲乏感瞬间四散,温意头往后靠,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松懈下来。
顾连洲拿了个毯子盖到她身上,低眸凝视她合拢的睫毛,轻轻拨去她脸上的碎发。
车里还有未散的淡淡尼古丁气息,夜风吹过,像城市森林。
她好像每一次坐他的车都想睡觉。
思绪放空,温意混混沌沌地想。
周六晚上交通偏拥堵,顾连洲在长长的车流后踩下刹车,拿起手机拨通一个餐馆的电话,顺口问她:“想吃什么?”
旁边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顾连洲侧眸,见她的眼皮已经沉沉合拢,脸颊有些红,好似是睡得不太踏实,秀致的眉头浅浅蹙起。
“温意?”他倾身,轻轻喊她的名字,抬手拨去她颊边扰人的碎发。
温意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视线朦胧,心头有些难受,说不上的异样感,她不自觉出声呢喃:“好热……”
“热?”顾连洲皱眉,去碰她的手,仍然是冰凉的,再用手背去碰她的额头,高于体温的烫度。
“你发烧了?”他语气一沉,握着她的手。
“可能是有点。”温意出声,嗓音干哑。
“别动。”顾连洲眉眼微暗,把她身上的毛毯拉好,“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温意摇头,她碰自己的额头,不算特别烫,应该只是吹风起了些低烧。
“我想回家。”她睫毛微微颤着,眼睛很红,望着他,哀求般的目光。
顾连洲沉默,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半晌后,才缓缓道:“好。”
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天边已然完全垂下夜幕。
顾连洲下车,绕到副驾驶,弯腰去解开温意身上的安全带,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她身上的裙子很长,小腿伶仃纤细,发了烧,柔弱地躺在他怀里,好像没什么力气反抗。
他抱着她上楼,到门前的时候,用她之前说的密码,轻而易举地开了门。
“你还真相信我。”
顾连洲低头,温热的气息交织,怀里的姑娘半睁睫毛,额头若有若无擦过他的下巴,嗓音干哑:“什么?”
“没什么。”他轻声问,“难受吗?”
温意慢腾腾地摇摇头,声音喃喃:“想睡觉。”
顾连洲把她放到沙发上,落地的那一刻,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温意头脑混沌,搂着他的脖颈,缓了一会儿才松手。
“温度计在哪里?”他就这么俯身迁就她,额头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
这样亲密的距离,温意毫无察觉,她茫然想了想,用手指一个方位,“那儿。”
她指的是电视柜,顾连洲把人放下,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一个小药箱,里面有外伤会用到的碘伏棉签等物,也有体温计和一些常用药品。
找到耳温枪,他坐到温意旁边,打算给她测个体温。
谁知道刚一坐下,那姑娘脑袋便靠了过来。
呼吸一滞,顾连洲顿了三秒,才伸手扶稳她的脑袋,在她耳蜗处测温。
好在温度并不高。她这么昏昏沉沉的应当不止是发烧的原因,也有一天没吃饭加上情绪起伏过大。
每天提醒别人注意身体,到了她自己这,反倒成了最弱不禁风的那一个。
“吃点东西?”量好体温,顾连洲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问她。
温意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原本淡红的唇色因为发烧变得有些苍白,黑漆漆的睫毛垂着。
“去卧室睡吧。”顾连洲收回自己的视线,把人抱去卧室。
卧室里窗帘还未拉,淡白的月光落进来,灯打开,属于女孩子温柔简约的布置映入眼帘。
把人放在床上,被子拉好。顾连洲关掉顶灯,只留了床头夜灯柔和的光。
他从医药箱中找出退烧冲剂,用热水冲开,搅凉了才端进去。
温意的睡相很安静,发烧了也不会闹,他走时给她盖的被子是什么样子,回来还是那般整齐。
顾连洲单手扶起她的肩,坐到床头,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动作之间温意迷迷糊糊醒来,近在咫尺是男人低哄的声音:“喝药。”
光线太暗,她动作迟缓地侧脸,视线里男人低垂的睫毛离她不过咫尺之距。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的神情格外温柔。
温意顿了一下,抬手,抱住递到自己唇边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