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叹西茶
谢景聿不远不近地?站着,该听的不该听的,都随风听到了。
他抬眼看向林粟离去的背影,孤高、孑然,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看着她,他就想到了枸骨的叶子,叶沿多刺“鸟不宿”(注),和她十分相似。
再看周与森,傻傻地?愣在原地?,半晌抱着书包走到球场边上坐下?,一脸惝恍茫然,似乎被打击到了。
谢景聿觉得这小子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周与森就是这样一个人,粗神经,满脑子热血,又常常一根筋走到底,有时候撞到南墙了也不懂回头。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黑白分明,正邪对立,全然没有中间地?带,这是他的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谢景聿走过?去,轻踢了下?周与森的脚,问:“喂,没事吧?”
“有事。”周与森抬起头,受伤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谢景聿看他可怜巴巴的,像条落水狗,不由轻叹一口气,回他:“没有。”
“那林粟这么生?气。”周与森神色沮丧。
谢景聿在周与森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后才冷静地?开口陈述道:“你学你爷爷、你爸爸去帮助弱小,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你不用自我怀疑。”
“但前提是你得区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弱者,需要帮助。”谢景聿转过?头,平静地?问:“林粟向你示弱过?吗?”
周与森摇头。
“你见过?她因为别人的看法伤心难过?吗?”
周与森还是摇头。
“你觉得她自卑吗?”
周与森迟疑了下?,还是摇头,“她一点儿都不自卑,还很?……自强。”
谢景聿默了下?,为自己?下?意?识赞同周与森对林粟的褒奖而惊讶。他垂眼掩去眼底跳动的情绪,片刻后才不徐不缓地?说:“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周与森低头,想起了林粟刚才说的话,她说她会很?多他不会的生?存技能,也并不觉得家境差就比别人低一等。
林粟一直都是坚强的,任凭周围人怎么看她、议论她,她都不为所动。
但他却自行其是,一意?把她当成一个弱者去同情,还沾沾自喜。
“完了,她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优越感爆表的家伙。”周与森懊恼起来?,捂着脑袋说。
谢景聿倒不觉得林粟会这么想,说来?也奇怪,他和她明明交集不多,但他就是笃定她不会误会周与森的为人。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足够聪明。
“既然你现在清楚林粟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就别插手管她的事了。”谢景聿说。
“不行。”周与森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朋友啊。”
谢景聿瞥他一眼,忽又问:“你之前是因为同情她才和她走得近的,现在知道她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还要和她做朋友?”
周与森似是被问住了,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觉得她可怜才经常找她的,但是相处下?来?,我发现她这个人还是很?值得交往的。”
他挠了下?下?巴,想了个形容,“你不觉得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是草。”
“哎呀,差不多,就是……很?有生?命力。”
谢景聿缄默,他没有说他一开始知道林粟的名字时,想到的不是无害的粟米,而是有毒的罂.粟。
“她这个朋友我还是挺想交的,所以如果以后她有困难,我还会帮忙。”周与森正气凛然地?说。
谢景聿看他,“不怕她生?你气了?”
周与森犹豫了下?,回道:“我之前不分情况,自以为是的就把自己?认为的‘好意?’强加在她身上,也不怪她会生?气。”
“而且她生?气,不正好说明她也把我当朋友吗?”
谢景聿锁眉,觉得周与森是疯了。
“你想啊,她要是不把我当朋友,怎么会因为我没有平等对待她而生?这么大的气?”周与森有理有据地?解释说。
谢景聿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竟然觉得周与森的话有那么一丝道理。
周与森见谢景聿没反驳,乐呵呵地?笑开了,“所以以后该帮还是帮,但是我不会再自作主张了,一定会问她的意?见。”
谢景聿就这么看着周与森剃头担子一头热,略感无语,但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如果遇到点挫折就没了一腔热血,周与森也就不是周与森了。
想开后,周与森豁然开朗,他捶了下?谢景聿的肩膀,谑道:“谢了啊,小聿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知心大哥,开解起人来?挺有一套的。”
“要我说,你以后可以去学校广播站开个栏目,专门帮人解决烦恼。”
谢景聿嫌他恶心,轻飘飘地?怼了一个字,“滚。”
周与森龇着标志性的大白牙,哈哈大笑,半点不见刚才的颓唐,阳光得很?。
林粟离开篮球场后,没去跑步,也没去食堂吃饭,而是直接去了教室。她在班上同学各异的目光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若无其事地?拿过?书包,从?里?边把书本文具拿出?来?。
她的书包已经用了快四个年头了,能用这么久,并不是因为它质量好,相反,这个包的质量一般般,背带断过?几次,都是她自己?用结实?的钓鱼线再给缝起来?的。
经过?四年的风吹日晒,书包表皮的劣质彩胶已经脱落了许多,芭比娃娃漂亮的脸斑驳得不成样,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林粟不是没察觉到自己?背这个书包时,周围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的眼神,初中的时候她就没少?因为这个包被嘲笑过?。
一中的同学还是比较内敛客气的,他们的不解甚至嘲笑都是含蓄的,不像南山中学,总有些?人会用最?难听的话当面取笑她,并以此为乐。
一开始她当然会不舒服,有段时间她甚至不背书包,就抱着课本上下?学。
后来?听得多了,她便不再当一回事,毕竟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消耗精力,实?在是一件不值当的事。
但今天?,她时隔很?久地?因为这个书包被刺痛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刀枪不入,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晚自习上课,孙圆圆见王云芝坐在讲台桌后边,低头在改作文,便立起课本,凑到林粟耳边问:“小粟,今天?是你生?日啊?”
林粟写作业的笔尖一顿,闷闷地?回道:“不是。”
“那是明天??”
“也不是。”林粟知道孙圆圆想问什么,直接说:“我的生?日不在这个月。”
孙圆圆愣了下?,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挟着笑意?暗搓搓地?说:“我就说吧,周与森指定对你有意?思。”
“没有,你别想多了。”林粟抿唇。
孙圆圆见林粟似乎情绪不佳,便不再拿她打趣,放下?课本,写作业去了。
第一节 自习课下?课,林粟去了洗手间,在隔间的时候听到外边人在聊天?,与她有关。
“听说周与森今天?给你们班那个‘土妹’送了个书包?”
“诶,我正要和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都传开了,我们班的人晚上还说呢。”
“也是,周与森在年级里?还挺有人气的。”
“你说他不会真看上她了吧?眼光这么‘独特’?”
“不好说,有可能他就是喜欢‘奇怪’的女生?。”
外边传来?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还有,不只是周与森,她和谢景聿还有许苑也走得挺近的,我好几回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上周球赛,她还给谢景聿送创可贴呢。”
“谢景聿居然也接。”
“我之前听说她还给许苑送过?早餐,够狗腿的,你说会不会是她主动讨好他们的啊?”
“怎么说?”
“你看啊,谢景聿和周与森还有许苑跟她压根就不是一类人,所以我猜啊,她就是想套近乎,从?他们身上捞好处,就像今天?这个书包。”
“很?有可能。”
“看不出?来?,她还挺有心机的。”
林粟没多听,按了水箱按钮,直接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大大方方地?去洗手台洗手。
那两个女生?看到她从?里?边走出?来?,就跟见了鬼似的,脸色一变,立刻你推我我推你的迅速离开了洗手间。
林粟拧上水龙头,抬起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着。
镜中人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唯一说得上有特点的就是那双眼睛。
她是“三?白眼”,瞳仁靠上,从?小孙玉芬就说她长了一双小白眼狼的眼睛,总拿眼白看人。
林粟眨了下?眼,奇怪吗?是有点。
第二节 课下?课,林粟拿上杯子去装水,余光瞥到了周与森的身影,缀在她后头,跟条小尾巴似的。她没有停下?来?等他,径自去了饮水间。
水没烧开,她就站在热水器前等。
周与森挠了挠头,走上前,在林粟身旁站定。犹豫了几秒,他开口,诚恳地?说:“林粟,对不起啊……之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林粟知道周与森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他对她好,即使是出?于同情,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错事,值得他这样郑重其事地?主动道歉。
对他这样的人,她属实?硬不起心肠,“我才应该和你道歉,今天?是我过?激了,不应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周与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观察着林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林粟本来?就不是气性大的人,冷静下?来?后,心里?早就没了气,遂点了下?头。
周与森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他们算是朋友吗?之前他是为了帮她才主动和她走那么近的,今天?说开后,他以后还想和她当朋友?为什么?
她又想,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也把周与森、许苑,甚至谢景聿当成了在学校里?相对亲近的人,不然为什么会在收到周与森送的书包时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根本不以自己?的旧书包为耻,但“朋友”觉得她不应该再背这个书包,才会让她感到受伤。
林粟的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很?快又想到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话。
那两个女生?的话点醒了她,她想自己?这学期是有些?忘形了,以为至少?在学校里?,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却忘了研判的眼光无处不在。
那些?嘲讽的话伤害不了她,但不可否认,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刚才一整节课她都在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