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春天更绿,比夏天还明媚 第3章

作者:叹西茶 标签: 情有独钟 轻松 现代言情

  谢景聿听了徐雅恩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他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和同情心,对素不相识的人的悲惨身世完全不感兴趣,对现在所处的场合只有说不出的厌恶。

  这场宴请说是升学宴,其实不过是挂着羊头的生意场,成年人虚伪狡诈,借着小孩升学的名头,忙着拉拢人脉,喝酒应酬。

  徐雅恩虽然和谢景聿不是一个初中的,但也听过他的大名,中考之前的几回市统考他都是第一。

  好不容易搭上了话,徐雅恩不放过机会,接着问:“你是不是进实验班了?”

  “没有。”谢景聿的语气没有起伏。

  “啊?”徐雅恩显然很意外,“你成绩这么好都没进?是不是中考发挥失常了啊?”

  谢景聿没答。

  徐雅恩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就故作成熟地安慰他:“没事的,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我中考也没有发挥好,不然分数还能高个20分。”

  徐雅恩后面又自顾自说了好些话,谢景聿不胜其烦,他根本不想和她有共鸣,更不想被她安慰。

  酒楼里人声喧哗,时不时有人端着酒杯来找谢成康。谢景聿看不惯大人们端着酒杯互相吹捧的模样,更受不了徐雅恩在边上反复念叨考试失常的事,就借口说要去洗手间,趁机离开了酒楼。

  南山镇的马路上时不时有运输新鲜茶叶的车辆开过,可能因为制茶厂就在附近,镇上的空气里都透着浓郁的茶香。

  谢景聿走到茶岭脚下,雇了辆摩的独自上了山,到了茶园下车后,径自往深山里走。

  正午日头正高,晒得人影团成一团缩在脚边。夏天山上草木葳蕤,乔木遮天蔽日,越往山里走四周就越安静,只有虫鸣鸟叫声响彻山林。

  茶岭上除了已经开过荒的茶田,更多的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来南山镇之前谢景聿就了解过,镇上周围的深山里长有野生桫椤,他跟着谢成康来南山镇,就是为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着一株。

  进山后有了树荫的遮挡,体感凉快了许多。谢景聿往上攀爬了一段,忽听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立刻回头去看,只见一从野生茶树晃了下,很快就静止了。他以为是野兔跑了过去,没放在心上,继续往上走。

  桫椤喜潮湿,一般生长在山谷溪傍,谢景聿听到溪流声后劈草开路找过去,不想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一坠,摔进了一个深坑里。他摔的姿势不好,着地后脚一扭,顿时痛得冒出了一层冷汗。

  山里的野猪会下山糟蹋田地,谢景聿在书上看过野猪陷阱,但是没想到自己会掉进去,他庆幸陷阱里没有插着竹签,否则他现在已经成筛子了。

  陷阱很深,就是没扭脚,人也很难徒手爬出去。

  谢景聿冷静地判断了下形势,知道凭借自己是没办法从陷阱里出去后,就打算给谢成康打个电话,结果现代科技在原始山林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山里没有信号,茶岭上的人家都集中在几个山坳里,深山老林很少会有人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谢景聿一开始还有点心慌,他坐在陷阱里望着天,看到上方被树枝分割成块的天空时,忽觉得在深林里慢慢化为白骨的这种死法也不错。

  至少腐肉还能滋养大地,也算是死得其所。

  时间一点点流逝,谢景聿想象着自己会和这座山融为一体,同山里的草木一起枯荣,就在这时,陷阱口探出了一个脑袋。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山灵精怪,小鹿女之类的。下一秒,“小鹿女”开了口,问:“你想上来吗?”

  谢景聿没回答,这个问题明显多余。

  “我可以找人救你上来,只要你答应我——”林粟一字一句又沉又稳地说:“让你爸爸资助我上学。”

  谢景聿坐在地上,背靠着土壁,明明掉进了坑里,却不让人觉得狼狈。听到林粟的话后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沉默片刻后才冷静地陈述道:“你跟着我上山的。”

  林粟没想到少年这么聪明,被戳穿后她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就坦然了。

  谢景聿冷笑,“你应该再等久一点。”

  “山里有很多野生动物,再晚点野猪就会出来觅食了。”林粟语气平静,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光明,但她已走投无路。

  谢景聿没想到在深山里还能被威胁,他仰头看着陷阱外的人,她已不再是单纯无害的“小鹿女”,而是一匹随时会咬断人的喉管的野狼。

  “你叫什么?”半晌,谢景聿问。

  “林粟。”

  谢景聿立刻想到了徐雅恩的话,一个奇葩。

  “去找人吧。”谢景聿面无表情道。

  林粟一动不动,目光仍是望着陷阱里的人。

  谢景聿被困在陷阱里,却一点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和林粟对视着。

  他们像是在无声地交锋,林粟虽在陷阱外,却不占优势,现在这种情况,除了相信谢景聿,她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决定了要赌一把,她便只能赌下去。

  林粟把竹篓往地上一丢,转身往山下跑——山上真有野兽出没,她怕跑慢了,谢景聿会出意外。

  到了茶园,林粟喊了两个大人上山,接下来事情就很顺利了。

  谢景聿被人从陷阱里救了上来,送到了村里的卫生所,之后有人给谢成康打了电话,谢景聿很快就被接下了山。

  谢景聿被人从深山上救下来后,身旁始终围着人,直到他被人接走,林粟都没找着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遵守约定,就像草木恪守神约一样(注),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他如果失约,并不会有什么损失,更不需要有负罪感。

  但她不得不救他,她已经找不到别的出路了,只能寄希望于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不知是浮木还是稻草的外来者。

  从山上下来,林粟没有去茶园,她在李爱苹家抱着临云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呆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太阳下了山才回去。

  林粟下午旷工,孙玉芬见她回来,拿起竹条就抽她。她心里有恨,这回没有站着挨打,抬手去抓竹条,不想这举动彻底激怒了孙玉芬。

  孙玉芬第一回 遭到林粟的反抗,心道这妮子真是翅膀硬了,现在不把她教训服了,以后更不好管教。她揪着林粟的马尾,狠狠地抽了她一顿,之后就把她关进了杂物间里,不让吃晚饭。

  太阳下山后,山里的气温大跳水,黑夜像黏液一样,从门缝、从窗户里入侵进来,企图将人吞噬。

  林粟蜷缩在杂物间的角落里,又冷又饿。她靠着墙,看着小窗外的明月,心里是一片荒芜。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为什么人生会这么艰难。

  林粟恍惚中想起了死去的生父,丢弃了自己的生母,她对他们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如果可以,她很想当面质问他们,既然要丢下她,又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没有欢乐,只有苦楚,她甚至不能从回忆里挤出一点甜蜜来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杂物间里放着杂七杂八的农具,还有几瓶除草的农药。她看着脚边的几个罐子,就像是在看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火柴。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开了。

  孙玉芬拿着手电筒走进来,往林粟脸上照了照,说:“你班主任来了。”

  林粟枯涸的眼一动,立刻起身。

  孙玉芬看到林粟手臂上的红痕,推了她一把,不耐烦地使唤道:“去换件长袖。”

  林粟这回没反抗,换了件干净的长袖后才去了既是饭厅又是会客厅的屋子。

  周兆华见到林粟,笑着朝她招手,说:“老师给你带了好消息来。”

  林粟走过去,周兆华垂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从红痕,当下眉头微皱。

  “你下午是不是在山上救了一个男孩?”周兆华问。

  林粟点头,看着周兆华的眼神不自觉地透着期盼。

  “那男孩叫谢景聿,是市里机器制造公司的小少爷,下午他下了山,和他爸爸说是你救了他,他很感激,想报答你。”周兆华不卖关子,直接说:“他知道你也考上了临云一中,了解到你们家比较困难,就说想资助你上学,他爸爸答应了。”

  林粟那颗死寂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了起来,她忽感到眼前的一片云翳被拨开。

  “资助上学,什么意思?”孙玉芬问。

  “就是林粟上高中的学杂费、生活费,他们都给出。”周兆华把话说白了。

  “白给?”

  周兆华点头。

  “有这么好的事?”孙玉芬露出了一个捡到大便宜的表情。

  周兆华看她一眼,说:“只有林粟去了一中,才能拿到这钱,她要是不去,这钱就没有。”

  孙玉芬的表情立刻就垮了,林永田听了后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不打算让林粟读高中。”

  林粟心一沉,周兆华追问:“学费、生活费都有了,怎么还不让她去读书啊?”

  “说是资助,谁知道会不会真的给钱……再说城里的孩子从小上补习班,林粟去了怎么和人比?最后还不是得回来采茶,不如不读,省得浪费时间。”林永田说得冠冕堂皇的。

  “林粟很聪明,也肯吃苦,一中学习氛围好,老师也好,我相信去了那里,她一定会进步的,以后也能考个好大学。”

  周兆华这么一说,林永田和孙玉芬就更不可能让林粟去读高中了。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林粟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她冷眼看着自己的养父养母,忽然开口,冷静地说:“我昨天看到徐雅恩的爸爸和谢景聿的爸爸来茶园了。”

  林永田和孙玉芬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果然凝结住了。

  徐家福和谢成康要合作的事这两天在南山镇传得沸沸扬扬的,徐家福想要低价从谢成康手底下进一批新的制茶机器,以后也想深度合作,在这当口上,如果林永田和孙玉芬拂了谢成康的好意,徐家福怕是会不高兴。

  林永田和孙玉芬都在制茶厂里讨生活,不得不看头家的脸色,周兆华也想通了这一点,不由看向了林粟。

  林粟绷直了背站着,眼神里藏着劲儿,像是一把剑,还未出鞘就有了锋芒。

  周兆华心中纳罕:这丫头,是个野心家。

第4章

  这个夏天,林粟学会了一件事——压制一种强权,要用另一种强权。

  林永田和孙玉芬怕得罪徐家福,没敢驳回谢成康的好意,林粟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情愿的,但现实让他们不敢反对。

  去市里上学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但没开学之前,林粟都不敢掉以轻心,怕有什么变故。

  整个暑假,她都格外听话,在家里林永田孙玉芬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白天即使孙玉芬不给钱,她还是会跟着去帮忙采茶。

  黎明就要来了,所以眼前的黑暗是可以忍受的。

  谢成康资助林粟上学的事宜都由周兆华作为中间人代办,林粟在暑假期间去办了身份证,临近开学前,周兆华领着她去办了张银行卡,他把卡号发给了谢成康的助理,告诉林粟,之后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

  林粟拿着那张银行卡,觉得微微烫手。

  转眼暑期结束,林粟很早之前就收拾好了东西,时刻准备着去学校。她的东西不多,左右不过几件洗得褪了色的衣服,还有一床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床单被套,她洗净后叠好,装进了蛇皮袋子里。

  孙玉芬说得对,这个家没什么东西是她的,一个装不满的蛇皮袋子就是所有。

  报名那天,林粟天不亮就下了山,这条山路她披星戴月走了三年,但这一回,她的脚步比以往更加轻快。

  到了山脚,有摩的师傅见林粟背着个蛇皮袋子,就凑上来问她:“小姑娘,是不是要去汽车站?坐车啊。”

  她摆了摆手,直接走了。

  林永田和孙玉芬没给路费,但她身上有两三百块的现钱,是村里的叔叔婶婶知道她要去市里读书,私底下偷偷给她的,她舍不得花。

  去汽车站前,林粟先去了趟镇上的银行,她拿出不久前办的卡,在自助机上查询了下卡内的余额,在看到数字“0”的那刻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周兆华说过,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但今天已是报名日,卡里还是一分钱都没有。

  没有报名费,一切都是徒劳,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是不会回头的。

  林粟没有彷徨,她收起银行卡,定了定神,重新背上了蛇皮袋,一步步往汽车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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