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小姐 第35章

作者:惘若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上个月她过生日,孟维钧给她的那五万块钱,因为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号,没办法转账。

  一考完试,孟葭时间空下来,她取了现金还他。

  谭裕让司机在她身边停下,“孟葭,又见面了,好巧。”

  孟葭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冷而艳白的脸,“不巧,每个人都可以来的地方。”

  他发现她是真不爱笑。

  和谭裕并排坐着的,他姑姑谭宗和,被这把嗓子给吸引,她也抬了头。

  想看看这么清亮的柔调子,连他侄子都刻意停下搭话的,小姑娘该长成什么天仙样。

  只瞧了一眼,谭宗和就如遭电掣,目光半天收不回来,眼神里是多年不见的,失措和惊慌。

  这分明是故人之姿。

  孟葭已快步走了。

  谭裕关上车窗。刚坐正,当头一声急问,来自他的姑姑,“你刚叫她什么?”

  他莫名,不知道素来端庄的谭宗和,怎么一下子失了态。

  谭裕说,“就叫孟葭,我刚说了。”

  “孟葭,孟葭。”

  谭宗和喃喃重复了两遍。继而冷笑起来,“孟大才女是个会取名字的,孟葭,怎么她以为他们还有家吗?”

  谭裕不清楚当年的恩怨是非。他懵懂地提醒,“她是蒹葭的葭。”

  这句话换来谭宗和越发狠戾的目光。

  她似气极,声音像咬着后槽牙发出的,“那就更可杀了。”

  谭裕讪讪住了口,眼看着车开出学校门,半句都不敢再说。

  孟葭找到孟维钧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她捧紧了档案袋,仰头看铭牌,一间一间找过去。

  快放假的学校很静,走廊里只有孟葭的脚步声,不时传来两句谈笑。

  她循声找过去,上面写着——院长办公室。

  这应该就是了吧。孟葭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句洪亮的,“请进。”

  孟葭拧下门把手,缓了一步跨进去。

  棕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孟维钧。另一个,是多日未见的钟先生。

  他们正对坐着喝茶,长几上一套汝瓷影青釉茶器,胎瓷细腻,油润清透,花棱与杯口的做工十分精巧。

  “葭葭,来坐。”

  孟维钧疑惑着,分外亲昵的,张口叫她小名。不知道女儿突然找来是何用意。

  总不是和钟漱石一样,按制一年一度,在春节前来探望恩师。

  钟漱石端杯茶,眼神寂静的,抬头看向孟葭。

  她披散着蓬松柔软的长发,眼神澄净如清泉,系着白色的围巾,穿一件鹅黄色的毛呢大衣,不言不语地站着。

  孟葭不肯坐,只把档案袋放在了桌上,“这是五万,一分不少的,您点点吧。”

  孟维钧先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你这么犟,到底是像谁?”

  他说完,又恐在钟漱石面前失了礼,笑道,“你别见怪,我这个大女儿,就这脾气。”

  钟漱石无声牵动一下唇角,说不会。却在心里说,您女儿的脾气,我早领教过了。

  他永远这样,你那个混账爸爸,永远都这样。

  孟葭的脑子里,响起外婆对孟维钧的品评,说不管到什么时候,哪怕对方指着他的鼻子骂,也是一派谦和有礼,笑到人面前。

  再有任何的指责,对着这样一张脸,你也说不出口了。

  孟维钧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他一副慈父心肠,“知道你不肯喝我的茶,就拿着暖暖手吧。”

  听听。他还先委屈上了。

  孟葭冷眼看着这个,已年过半百的男人。

  老天爷赏的好样貌,较世人另具一腔才华,身上这种不远不近,又忽远忽近的颓唐感,的确足够迷惑女人。

  也揉碎了她妈妈短暂的一生。

  孟葭紧捏两根手指,“我不需要,以后也别再给我钱。”

  孟维钧看了一眼档案袋。他苦笑一下,“上一辈的事情,爸爸有机会再告诉你,不是你外婆说的那样,你不要恨爸爸。”

  “上一辈的事情我是不清楚,但我这十九年吃过的苦头!”说到这里,孟葭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快被痛苦淹没了,缓一缓又道,“一桩桩一件件,孟院长要听吗?大家都被父母生下来,明珠般的养大,凭什么独我没爹没娘?”

  她眼眶一红,泪珠子已经在打转,看上去可怜极了。

  钟漱石心口一滞,捏着杯沿的手指狠狠用力,指节都挣得青白。

  他强忍着,眉头紧蹙地望着茶水瞧,才没有在孟维钧的面前,露出半分破绽来。

  孟维钧往前走两步,想要去扶她的手臂,“葭葭,爸爸是有苦衷的,当时的情况,我不可能带着你。”

  孟葭退了退,“所以你真的该死,也该被我恨。”

  她最后都没接那杯水,忍下眼泪说完,小跑着出了院长办公室。

  孟维钧尴尬地收回手,握成拳,转身时局促一笑,“对不住漱石,你难得来一趟,闹这么一出,我真是......”

  钟漱石礼貌起身,系上西服的第二颗扣子,客观恳切的语调,“清官难断家务事嘛,我还有个会,就不多打扰老师了。”

  他不疾不徐地迈出了门。

  等出了电梯,钟漱石的脚步才快起来,他臂上挽着毛呢外套,也不顾穿,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

  眼前是一览无余的操场,孟葭不可能走的那么快。她肯定还在附近。

  司机把车开过来,“钟先生,我们现在回去吗?”

  钟漱石跳过了这个问题。他口气很急,“你看见了孟葭没有?她刚走出来。”

  孔师傅点了下头,犹疑的指了指东边不远处的草坪,“她好像往那去了。”

  “在这里等我。”

  钟漱石撂下这么一句。径自往前头去了。

  这是块很大的花坛,因为是冬天,草根都裸露了出来,黄绿相间的。

  他的皮鞋踩在松软的草皮上,脚下是虚浮的,寻不见孟葭,想到她在孟维钧那里,一声声带哭腔的质问,心也平静不下来。

  冷风从空旷的草地上吹过,刮得人面上生疼,四下里天寒地冻,风里夹杂了小动物的呜咽声。

  抽抽噎噎的,听着像在哭。那声音的来源就在近前,混合着青草气,几乎占满钟漱石的呼吸。

  他绕过西南角,穿着鹅黄大衣的孟葭蹲在地上,两只手抱住膝盖,极具防御性的自我保护姿势,就这么傍在草丛边,像枝头的迎春花。

  她头点在手背上,随着哭泣时急剧的喘息,身体上下起伏。

  孟葭哭的收不住声,她已经很少去想,自己捱过的那些艰难。

  不怀好意的男老师,雷暴天小跑着回家,山道上的凄风苦雨。每次开家长会,班上同学依偎在父母身边,她只有张妈陪着。

  但是每次提起来,尤其今天面对孟维钧这个罪魁祸首,她心里就受不住。

  “起来。”

  眼前伸来一只宽大的手掌。

  孟葭仰头,入眼是质地考究的西装裤,包裹得他一双腿极显腿长,领带饱满地打着,往上是突出的喉结,鼻梁高挺,再是钟漱石那双淡漠的眼睛。

  此时风也停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周围那么静,只有心跳在回响。

  她躲到这儿来哭,就是不想人看见。当然,最不想被他看见。

  现在他发现了,只好慌不择路地抹脸,也没去够他的手,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但孟葭蹲得太久,又灌了大半天的冷风,一双腿早冻僵了。

  她起身的时候,脚步不稳的,差点摔着。

  钟漱石扶住她的小臂,拿出块手帕,温和、绅士又仔细的,给她擦泪。

  他专注地擦了很久,像个赤忱少年,做着一件虔诚而入迷的事。眼睛一瞬不错的,牢牢锁住眼前雪白的脸,喉头紧绷着,呼吸也因她加快。

  孟葭低垂着眼眸,手臂被钟先生稳稳扶着,她躲不开,那手帕上有他澄净的气味,像林间薄雾。

  她小心屏住气息,苍白的脸上微起泛红,愈发没胆子看他。

  孟葭感觉到脸颊被拭了个遍,水痕皆不见,但钟漱石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钟先生。我不哭了。”

  孟葭大起胆子,抬手轻握住他的手腕,提醒了一声。

  钟漱石侧首,瞥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压下嗓音里的低哑,“怎么偷跑到这里来哭?”

  她的鼻尖被冻红,“因为、因为这里没有人。”

  “连哭也要避着人吗?根本没有谁认识你。”钟漱石问。

  孟葭低着头,“钟先生不是人吗?你就认识我,万一你出来了呢。”

  他一步步引着她问,声音坚定稳重,“你很怕我看见你哭。”

  “是,我不想你看见。”

  孟葭看着他的眼睛说,那是一双很冷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躲着这双眼睛,不敢看。

  如今她越来越不敢看。

  “为什么?”

  钟漱石一度放轻声音,很低沉,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像是生怕将她从这样的气氛里惊醒。

  她要是醒了,他就听不到真相了,孟葭永远不会再说。

  “我哭起来实在是太丑了,”孟葭扬了扬下巴,“我想让钟先生,只记住我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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