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钟先生要坦白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不清不楚。”
她像是有起床气没散,直眉愣眼的,一心挑要他毛病似的。
从孟葭醒来,到现在,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中听的。
不清醒、不作数、别那么叫她。
当真是不遗余力的,忙着推翻、否定昨晚发生的一切,亏他还夸她有良心。
一早起来就翻脸不认人呐她是。
钟漱石也不动怒,站在宿舍楼外,停下来,转过身看她。
风和日丽下,一道修长身影覆住她,挡严了孟葭的去路。
她也只好站住,抬起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钟漱石不紧不迫的,黑亮的眼眸逼视着她,“我要把关系确定下来,你肯吗?”
说这么郑重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没有所谓的,平静得如一口古井。
以孟葭的功力,她根本就判断不了,钟先生究竟是玩笑,还是一百分的真心。
她目前,能在钟先生身上确定的,无非他生得很好看,大有一番财势,总以淡漠面容示人,会偶尔发一发善心,做两件可怜她的事。
哦,还有,钟先生很会吻。
除此之外,孟葭对他别无所知,甚至连他哪月生的,都不清楚。
所以他们要确定什么?怎么确定,又有什么可确定的呢?
他们之间,严阵而认真的来下定义的话,也只能说,是从一开始,就被命运划定了阶层的关系。
他居他的庙堂高瓦,万人朝贺,她做她的浊水之泥。
若有一日,路过曾予她开慈施惠的神殿,伏下身来拜一拜,是感恩戴德的意思。
至于别的,不该图的、不能贪的东西,最好别想。
孟葭看向钟漱石,她摇头,“不会,我们不会有关系。”
钟漱石闻声,眉心似蹙非蹙的,像是耐心告罄,终于被孟葭惹恼。
但最终,他也只是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孟葭不解地凝视他,攥紧了拳头,浑身进入备战状态,一触即发。
不管钟先生对她说什么,她都要找到理由来反驳。
钟漱石伸出两指,替她归拢鬓边的散发,“小孩子家的,整天活的那么清醒,累不累?”
闹了他半天,也只得来这么一句关照,钟先生这双薄唇,仿佛生来就会哄女孩子。
她暗自攥着的拳头,一下子就松了,只知道怔怔然看他。
钟漱石拍拍她脸,“我要去杭州出趟差,三五天就回来,你照顾好你自己。”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钟先生在她这里,是个例外的原因。
他们生长的环境不同,或许她此时此刻正经受的、抵抗不了的,无法越过年岁历练而超脱的挣扎和矛盾,钟先生一样都没经历。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看轻她的痛苦。
钟先生只是问她累不累。
孟葭眼里蒙一层雾气,看着他上了车,呆愣在原地。
到那辆黑色奥迪开走,让出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来,孟葭转头时,才看见对面站了很久的谭裕。
他目光冰凉的,深看了孟葭一阵,没说什么,走开了。
说实话,孟葭已经在心里做好,他要大闹一场的准备。
谭裕这么反常,反倒让人内心不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或者即将要做什么。
郑廷把车开出校门,见钟漱石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眉眼倦怠的后靠着。
他一个左转弯,“昨晚上,在孟葭那里住的?”
钟漱石揉一揉鼻梁,“本来想回来,没注意,就天亮了。”
事实上,昨天他是想等孟葭睡熟以后,就把她放回床上的。
他明知道今天陪同调研,是耽误不得的大事,原本也打算好了漏夜回家。
但孟葭那么软绵绵的,整副身子贴靠着他,一下就舍不得放手了。
想到这里,钟漱石脑中,又闪过孟葭刚才的模样,冷硬又固执的,反复跟他强调自己的立场。
啧,就她那张嘴,真是难开交。
好像从他生下来,再没有第二件,比孟葭棘手的事。
郑廷猜想,他二人已水到渠成,提议道,“要真这么想她,不如就接到身边来住着吧,这样也是麻烦。”
“把她接到身边来?”钟漱石笑着反问,“哼,我那么大面子呢!”
就这样厚着老脸进寝室,都还要被她再三往外赶的生意,还敢做到自己家里头去?
郑廷也听得新鲜,好笑道,“漱石,你也有碰壁的一天呐,小姑娘厉害的。”
钟漱石摇头,“不是厉害。”
“那是什么?”
“她太怕重蹈覆辙。”
郑廷没反应过来,“谁的辙?”
钟漱石沉默了一息,“她妈妈。”
郑廷没有再说,把车开进大院里,“我在这里等你。”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爷子出去散步还没回来,钟漱石径自上了楼。
他在浴室里洗完澡,擦干头发、剃须,手腕内侧点一滴木质香。
钟漱石换件烟灰色衬衫,配套的西服也取了出来,扔在床尾凳上。
随身的行李,郑廷已从西郊住处收拾好,没什么可再拿的,只从一排摇表器里,挑了一支黑色表带的戴上。
他打开抽屉,拿了两包烟放身上,是专供的,外头卖的那些呛喉咙,抽不惯。
钟漱石给自己定量,一周内最多抽两包。抽完了,再怎么想,他也都忍得住不抽,从来没失过手。
吴骏有时候胆大,跟他玩笑说您这定力,就是庙里撞钟的和尚,都不敢说比得过。
他出门时,手里刚夹上一支烟,正碰上钟文台回来。
钟漱石叫了句,“爷爷。”
“今天是去浙江吧?”
钟文台嗯了一声,问道。
钟漱石说,“这还没公布的行程,您就知道了?”
“你小子,我虽然是同意了,这几年不再逼你结婚,”钟文台语重心长,伸手指了一下他,叮嘱说,“但在那里碰到叶家人,听好喽,该尽的礼数一样别短。”
“有数。那我去机场了。”
钟漱石应下来,他晃了下手里的烟,指一指车子。
郑廷摁下启动键,笑道,“老爷子又发威呢?”
“上回在宴席上,我当场驳了他的面子,老同志有气啊。”
钟漱石想点烟,下意识地往身上去摸打火机,找了一圈不见影。
郑廷眼色很足的,从前面递过来一个,“你自己的呢?”
“落小姑娘那儿了。”
钟漱石划开打火机,点了烟,轻抿上一口。
薄薄一层烟雾里,郑廷看见他在笑。
那个一直认为,生活本没有什么意义,高高在上,总是冷淡着一张脸的人,他在笑。
钟先生一走四天,孟葭过的挺平宁,白天上课,晚上做一套笔译的卷子,翻译两篇时政新闻,轻轻松松打发过去。
只是偶尔发呆,转过头看见那张沙发椅,总免不了冒出一些,脸红心热的画面。
然后,摸着自己的翠玉锁,默念两句色即是空。
周六钟灵从青岛回来,说带了不少特产,让孟葭去吃晚饭。
孟葭不愿出门,“我就到寝室里吃两口吧,不想换衣服了。”
但钟灵坚持让她去,“这是暖房宴啊,我搬新公寓,还没请大家吃过饭,快点来吧。”
孟葭挂了电话,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春夏之交,她本来就容易生病,这两天冷冷热热,孟葭喷嚏打个不停,大概是着凉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下午五点,就从图书馆回来。
孟葭撕开一包感冒药,倒进杯子里,拿温水冲开了,仰头咕嘟喝下去。
她换了条杏色长袖棉裙,到膝盖的长度,这种天气穿是热了一点,但她毕竟是伤员。
孟葭拿了个小包,往里面装上手机和钥匙,临走前,看见桌上那个金色打火机。
是那天晚上,钟先生忘在她这里的,这几天她就放在手边。
写卷子写闷了,就拿起来,依着钟先生教她的法子,在内侧刮一下,跳动的火苗就蹿起来。
孟葭乐此不疲的,执迷地玩着这个无聊的游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再也做不出,在钟先生面前乔张出的,无关人间风月的圣洁样。
孟葭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折回来,把打火机收进了包里。
上一次她和谭裕来,被门卫纠缠了半天。这回钟灵提早派了秦文下来等。
秦文没见过孟葭,领公主旨意的时候还有点犯难,“孟葭长什么样啊?”
钟灵和刘小琳自己动手,新鲜又别致的,裹了马粪海胆在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