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岑眠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光压,装作不知,只跟沈平山说话。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沈平山问她。
“初中的语文课本。”岑眠无奈地解释,“刘校长让我帮忙代一下语文课。”
沈平山夸道:“哟,这么厉害呢。”
岑眠讪讪地笑了笑。
程珩一从楼上下来。
沈平山余光瞥见,使唤他:“我在河里放了个西瓜,应该冰好了,你去拿回来。”
程珩一看向沈平山,视线很快移动到岑眠的脸上。
岑眠低着头,嘴唇轻轻抿着,始终不肯和他对视。
“……”程珩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半晌,淡淡道:“知道了。”
程珩一走到河边,沿着河道快走出白溪塘,也没有找到沈平山说的西瓜。
沈平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不知道是真放了西瓜还是没有。
路上,正好遇见梁叔骑着他的三轮车,装着西瓜要去镇上卖。
程珩一从他那里拿了一个西瓜,要给钱时,梁叔不肯要,还不满地骂了他两句,嫌他在外头待久了,净学些跟人生分的事。
抱着西瓜回去时,沈平山嫌他慢,嘟嘟囔囔数落:“拿个西瓜拿那么久。”
老头不光记性不好,脾气也越来越差。
程珩一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纯当耳旁风,进了厨房,将西瓜切成块,装进盘子里端出去。
沈平山拿了一块西瓜,吃一口,眉头就皱起,抱怨说:“怎么不冰。”
他草草吃完手头的那一块西瓜,就不吃了,负手出门,去村口找人闲聊去了。
没了沈平山,院子里仿佛一下安静了。
岑眠小口小口咬着西瓜,默不作声,心里较着劲,跟程珩一赌气。
程珩一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也不说话,就只吃西瓜。
程珩一西瓜吃得慢条斯理,干干净净,也不吐籽,连着瓜肉一起吃了。
倒是岑眠吃的西瓜汁蹭到了脸上,手上,黏黏糊糊。
院子外头,有人伸长脖子,朝他们两个打招呼,然后问道:“岑眠,下午打桌游去不?”
程珩一认识外头的男人,也是志愿者队伍里的,二十七八岁,平时闷声不吭,对着岑眠倒是态度热情。
岑眠提高嗓门应道:“一会儿就过去。”
她的嗓音脆生生,说话的语气比跟他讲话时,轻松不知道多少。
程珩一垂眸,抿了抿嘴唇。
男人走后,岑眠吃西瓜的速度明显加快。
“还要吗?”程珩一将盘子递过去。
岑眠不想搭理他:“不要。”
“……”程珩一放下盘子。
院子里的沉默更甚。
岑眠吃完西瓜,走到水井边,洗手洗脸。
她洗完脸抬起头时,才发现程珩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水珠清凉,流进她的眼角,有些刺痛。
岑眠眨了眨眼,对上男人漆黑一团的眸子,里面的光灼灼明亮。
“你昨天晚上说得对。”程珩一开口。
为什么他要非得那样,非得叫其他男人伤害了她,才自以为是地去救她。
为什么不是现在就保护好她。
岑眠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程珩一直直地凝望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热烈与坦诚,不遮不掩。
“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岑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眼睫颤了颤,水珠从眼角又流出,像是落了一颗珍珠。
“你说什么?”
程珩一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重复,继续说:“虽然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我会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一切。”
他的声音低缓沉沉,郑重其事。
岑眠耳根发烫,心脏跳动的节奏亦变快。
阳光在他们之间流动,时间仿佛停止。
岑眠压着水井,把头埋进水池,又洗了一次脸。
冰凉的水让她的大脑清醒。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程珩一。
“我现在不想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程珩一的心坠入谷底。
岑眠仰起纤细雪白的脖子,像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你拒绝过我两次,我也要拒绝你两次。”他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你要追我。”
程珩一盯着她湿润的眼睛,明亮而狡黠。
死于谷底的心活了过来。
他轻笑。
“好。”
第35章 白夜
这个周六, 医疗队要在白溪塘村里组织一次大规模的集体义诊。
义诊的地点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
志愿者先去布置场地,让岑眠没想到的是,距离义诊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早早就有村民在旁边排队等着了。
村里人知道是京北大学医院的医生, 换做平时,他们哪有机会找那么厉害医院的医生看病呀, 有病没病都想来看看, 小病小痛也要问问,就连住在镇上的亲戚也被村里人叫回来了。
岑眠赶紧跟其他志愿者把场地布置好。
所谓场地,不过是一排排的长桌, 义诊也不需要搞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医生看病,不过是与患者面对面即可。
义诊刚开始,村里人便一窝蜂挤上来, 你一句我一句。
余姐拿着大喇叭喊:“大家排好队, 排队来看, 都能给看,不着急。再挤就乱啦,谁也看不成病了。”
其他科室的义诊区繁乱, 妇科义诊却是清闲。
岑眠负责的妇科义诊区,引导村民就诊, 结果一个病人也没有。
她小声问主治医师赵澜,“难道大家都不得妇科病的吗?”
赵澜摇摇头, 没说话。
不是村里的女人们没有妇科病, 是拉不下脸来排队, 就像之前妇科健康宣传时,她们都不愿来是一样的。
岑眠无事, 闲闲地四处张望。
骨科义诊区的队伍忽然舒散开来,刚才还人挤人,像沙丁鱼似挤成一团的队伍,在某一处截断,前后和那人的距离都拉得老长。
岑眠注意到队伍中间最舒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戴一顶草帽,穿着破烂背心,腰间别的刀醒目。
“哟,张疯子也来看病啦。”沈二靠在岑眠旁边的树下说。
岑眠扭头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躲他?”
“精神病当然要离远点啊,你也小心点,疯子砍人抓不进去。”
沈二怕她不信,拿出前段时间的事情说。
“上个月,有个婶子,想炖莲子汤,就叫小孩去张疯子的荷塘摘几个莲蓬,等回头再给张疯子算钱。”
“结果好巧不巧,小孩摘莲蓬的时候,被张疯子撞见了。”
“张疯子非说什么不问便取,即是盗,追着那小孩跑了三条街。”沈二想起那天的画面,还觉得好笑,“幸好那小鬼仔跑得快,跑到沈村长家,沈村长给了钱,才算完。”
岑眠望着张疯子,她第一次见张疯子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看他站在看诊的队伍里,也还是规规矩矩的。
“他以前也这样吗,还是因为生病了?”
沈二耸耸肩,“以前不这样,都是读书读傻的。”
“张疯子是村里出的头一个大学生,考上的那天,哇,那阵仗,在村里连摆了七天的酒席,还是村委会亲自组织的。”
“每年寒暑假回村里,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村里同龄人叫他出来玩也不玩,就只整天窝在自己房间里。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懂啦,人家是看不上我们了,不稀得跟我们玩呢。”
“张疯子在北京读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真是贵得吓死人。为了供他读书,他爹妈在镇里支了个水果摊,累死累活,好不容易供他读完四年学。”
“本来以为毕业以后就好了,谁知道张疯子找不到工作了,要么嫌他是个二本,要么说他脑子不灵光,反正就是找不到,他还不肯回来。”
“我们有同乡在北京打工,好心说带带他,下工地搬砖、拉水泥什么的。他不,嫌丢人,拉不下脸皮去做。”
沈二轻嗤:“有什么可丢人的,那几年,沈幺也在北京念书,也是下工地攒学费的,人家京北大学毕业的都没嫌丢人。”
岑眠愣了愣,打断问:“程珩一为什么要下工地攒学费?”
沈二意识到他说着说着,把沈幺的事也说了出来,他知道沈幺不喜欢被议论,上次议论完沈幺,摩托车到现在还没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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